陆风此时满脸沉重,看着那个静静坐倒在一堆酒坛子中的男子,多少有些忧心。虽然与这个看似邋遢的刘临崇只不过萍水相逢,但陆风还是对这位性子洒脱的琼楼山子弟颇有好感,只是无奈自己根基差武功低,眼下万不是自己能够强出头的情形。
陆风顶了顶唐英手肘,“先前我听这两人言语之间,似乎是那洞悉境的高手,以你来看,酒坊里头那个琼楼山的剑仙还有没有胜算?”
唐英摇摇头,“我入仰止境时间也不算太长,看不真切。只不过就以眼下那人的孱弱气机来看,恐怕九死一生。”
陆风皱眉沉吟道:“在我听来,这个清冷散人是为了来找云家夺一件东西,万一云家当真被这个老道灭了,大靖怕会大乱。”
唐英闻言只是点点头,没有接话。
陆风接着道:“朝廷虽说九成九可以坐收渔翁之利,将云盐拿捏下来,可云家一旦当真失了势,往后这浒州非得乱成一锅粥不可,想来朝廷也不愿如此。再者说,若这清冷山私底下当真与西梁有干系,事情也会搞得很复杂。”
唐英叹了口气,“陆兄,你把我也看得太高了,你说的这些国家大事我可不懂。”
云卿莲走近两人道:“陆公子,能否劳烦你一件事?”
陆风有些奇怪道:“云小姐请说。”
云卿莲此时脸色略白,但仍然镇定,“请你去一趟盛云莊,见我兄长。”
陆风思索片刻,仍是摇头拒绝,“如今这状况,已经不是我们几个能插得了手的了。云小姐,倘若我依言见了云家主,甚至得了那不知底细的宝物并成功逃出升天,清冷山虽然势必会将矛头指向我,但云家也不会因此得救。”
唐英摩挲了一下腰上剑,一脸冷漠看了眼云卿莲。云卿莲脸色未变,只是微微颔首低头道:“是我唐突了,还请陆公子莫要怪罪。”
陆风苦笑道:“此时想要祸水东引已经晚了。不过云小姐也不必太过介怀,生死存亡之际,可以理解。”
小陆少爷随即又转头看向远处战场,心中忧郁。云卿莲盘算之事倒也属于清理之中,所以陆风并不太在意,只是眼下状况几乎已成死局,再这么下去,那刘临崇迟早也得丧命于此。
忽然间,陆风双目微瞪弯下身来,只觉一股翻腾气息从腹内窍穴中钻出,有些疼痛难耐。那锋利气息如同利剑一般在陆风自身小周天中到处奔走,竟是隐隐有着脱体而出的势头。
远处清冷散人也瞬间感到一阵气机翻荡,猛然转头看向陆风一行。
陆风感到道人眼光,脸色一凝,虽然不明白缘由,但也能够明确知道那道人是盯上自己了。唐英往前踏出一步,侧身挡在陆风之前,口中轻声道:“走。”
清冷散人蔑笑道:“原来那份气运是被你收了,倒也得来全不费工夫,不过看样子才刚刚五六境的样子,倒是机缘颇深。这剑道气运一物虽然缥缈如雾,即便是依附之人身死以后也不知道会去往何处,但只要它出来,我必然也能将之打消大半,成不了气候。”
道人声音不响,但却清楚传至陆风三人处。陆风脸色古怪,唐英则凝重如水,一旁的云卿莲此时更是脸色煞白,显然被那道人的言语与杀气所镇。
道人一道金色术法从袖中窜出,直指陆风。唐英咬了咬牙,继续往前踏出一步,刚要出剑,却见一道身影从酒坊废墟中激射而来,横在自己身前。
刘临崇虽然以刚猛气机打消了这道夺命雷法,但却已是强弩之末,又是忍耐不住一口鲜血吐了出来,瘫坐在地。
陆风赶紧蹲下搀扶,道:“刘大哥,你没事吧?”
刘临崇擦去嘴角血迹,笑道:“暂时还死不了,不过看这老道那副不死不休的鬼样子,今天怕是凶多吉少。”
“不过这老道怎么就盯上你了?”刘临崇略一思索,片刻便心中有了些数:“敢情前几天那道剑道气运是在你身上?奇了,方才我倒是没能看出来。”
陆风感受着窍穴中那股锋利气息,歪了歪头,“什么剑道气运?”
刘临崇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捧腹不已。略作休息后,刘临崇轻声道:“陆小兄弟,你信得过我吗?”
陆风毫不犹豫道:“自然信得过。”
“好!”刘临崇一拍大腿,站起身来,正色道:“刘某人今日便借你气运一用。”
远处清冷散人双目圆瞪:“你敢!”双指作剑诀,一道寒光瞬息而至,正是那把古色长剑,势要一击打断这琼楼山弟子的胆大行径。
唐英见状立刻气机一凝,腰间长剑终于出鞘,顺势划出一道半月银光,虽然暂时将古色长剑堪堪打偏,但他自己更是浑身如遭雷击,被强大剑罡正中面门,吐出一口鲜血向后倒去。
刘临崇此时也顾不得旁的,只是伸出一手,按在陆风腹部窍穴位置。小陆少爷立刻感受到那股子锋利气息随之消失大半,浑身一松。相反刘临崇则是双眼微睁,精光乍现,“好浓烈的气运。”
待到陆风将受伤不轻的唐英拖远几步,刘临崇却不知何时已经收剑归鞘,竟是拎起一壶从酒坊中顺来的酒壶大灌一口,笑道:“今日之前,我对剑之一道,实在只能说是一知半解,如今气运暂时加身,倒是令我大开眼界,看来那前辈说言当真不虚。剑之大道果然如同汪洋沧海,我如今不过就是取其半瓢不足,却如醍醐灌顶,妙哉妙哉。”
刘临崇擦去带着些许血迹的嘴角佳酿,转身却是对那云卿莲道:“云家二小姐,明日我定要去丹青楼喝个够本才行。当然,可不能收我银子。”
云卿莲脸色苍白,仍是轻轻点头笑道:“理当如此。”
刘临崇眼光重新看向那白发青袍的道人,笑意愈深,“我琼楼山术法虽然绝妙,但其强弱终究与练气时日长短息息相关。既然如此,那咱们就不整那些花里胡哨的了,且看我如何以剑招退敌。”
刘临崇闭眼深吸一气,双手高展,腰间符剑虽未出鞘,但身体周遭却出现一大片银色光影,宛如数十柄绝世利剑,围绕转圈不停。随着刘临崇眼睛猛然一睁,数十把剑影快速收缩至眼前,变成一柄等人高的巨大剑气。
陆风此刻虽然在刘临崇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手忙脚乱救助唐英,但仍然感到一股天大剑压,竟是刮得脸颊生疼,不由自主望向战场方向。只见前方一片灿然银光大作,那位琼楼山子弟就直立其中,浑身衣物无风自鼓,猎猎作响,俨然一副天上剑仙的磅礴气象。
刘临崇随即双手皆作剑指诀,轻轻往前一探,“化池。”
眼见这刘临崇居然猖狂至极,竟要以方才自身剑招反制其身,清冷散人怒极反笑,大喝三声“好好好”,重新驾驭古剑在手,高举过头。
随着清冷散人气机急速壮大,道人额头竟是出现一抹紫金秘印,暗自闪烁。道人脸色阴郁,咬紧牙关,却仍是不断鼓动气机,双眼之中更是慢慢爬满无数血丝,显然是强行催动了某种秘法。而云都城今日上空本是一片大好星月,如今竟是片刻间再不能眼见分毫,反而霎时便乌云密布,云中隐隐有龙吟之响,金色细纹遍布。
刘临崇瞥了一眼那暗藏滚滚电光的巨大乌云,淡然笑道,“还不都是障眼法。你不惜强行跨入半境,好招来那云中雷劫作为杀招,说到底仍是逃不开练气雷法的范畴。方才你口中所谓御剑正法,就是这等微末伎俩?”
清冷散人冷笑道:“姓刘的小子,别以为得了几分气运扶持便有恃无恐,哪怕你如今就是那武理之境,面对雷劫仍要退避三分。今日老夫要教教江湖上的年轻后辈,妄自尊大便是如何下场!”
雷云之中一道粗大如巨蟒的曲折电光轰然炸下,砸在那道人手中古剑之上,古剑微微震颤,却是发出一阵清脆雀响。道人将那围绕无数电光的古剑轻轻甩出一个剑花,准备递出一剑。
刘临崇抬头一笑,“下山之前那前辈对我说过一句话,说若是我将来决心要走剑之一道,心中舍法便是前提,而后再进一步,便是再强再多的术法在前,仍是挥剑破之,以一剑破万法。说起来,倒是有些像佛家见山是山见水是水的意思。”
“我本来听了个稀里糊涂,不过现在多少懂了一些。这雷池嘛,我还真不屑用。”刘临崇眯眼看向清冷道人,右手抽剑出鞘,将眼前已经初见雏形的剑气雷池自行打消,但身后那银色剑气却愈发壮大,本就已是一人高的剑气,此刻眼瞧着极速扩张数倍,剑尖早已超出城内屋梁高度。
随着刘临崇符剑微动,周遭突然卷起一道龙卷,而如今刘临崇自身便是风眼,一头乱发狂舞,眼中精光闪烁。这道忽然平地而起的龙卷风并非是那山上术法,实际真相其实更为惊人,仔细查看方能发现,这龙卷之内竟藏有无数风剑,道道精纯,原来是刘临崇无意识间生出的无数细长剑意,只是意已成形,这才变为龙卷之状。
清冷散人蓄势已久,气势已然到达顶峰,终于递出千钧一剑。浩天剑意与雷劫之力合二为一,从上方朝刘临崇压下,同时道人所递出那剑则是如同带电金蟒,携带万千雷霆巨力滚滚而来。
刘临崇嘴角一勾,符剑前指,背后巨剑终于猛然蹿出,向那雷云直刺而去,带出一道粗状银线。同时屈膝半蹲,蓄力片刻一跃而出,递剑冲向那道人,龙卷剑意如影随形,变化凝结出一条银色长龙。
刹那间两剑交汇,剑气与雷法轰然撞向对方,砰然炸响,振聋发聩,几道气机爆风如同水中涟漪一般极速扩张,仿佛具有实质一般,波及周遭不少房屋,将其炸成一片断壁残垣,而本来铺满石板的地面如今更是已经炸出一个巨大坑洞,陷地数尺。金色巨蟒与银色长龙则同时崩裂炸碎,化为点点星光散落而下。
两人如今所处位置已经互换,各自握剑静静直立。
片刻后,刘临崇手中符剑砰然炸碎,化为齑粉。他也终于支撑不住,单膝点地,脸色雪白。而清冷散人此刻已经比刘临崇离陆风更近,双眼轻闭,却不见一丝一毫受伤神色。
陆风不禁心弦紧绷。
清冷散人漠然开口道:“若非我手中这把莺啼尚未完全认主,不能放开手脚施展御剑之术,否则这云都城怕是都得被我们两人炸成废墟。”
刘临崇充耳不闻。
清冷散人睁开双眼,提起古剑莺啼看了一眼,随即竟是连同剑鞘随手扔向一旁,摇头道:“剑胎已损,可惜了老夫数日苦心经营。”
刘临崇强行压下体内紊乱气息,站起身子强笑道:“看来这架打不成了。”
一阵急促蹄声从远至近,陆风转头望去,看到一队不少百人的骑兵奔踏而至,为首一位银甲将领手握长枪,神色凝重。
银甲将领来到两人近旁站定,百人骑兵亦步亦趋,勒缰减速,慢慢铺展出一个半圆阵型,有意无意间就将战场两人与陆风一行相互隔开。
将领并未翻身下马,而是提了提长枪高声道:“城内持械私斗,都给我抓回经略司。”
陆风闻言差点没被把眼珠子弹出来,啥?!这两辈子都没听说过像这种一等境界的大宗师对决之后还会被拘留的啊,上一世某部电影里两大高手即便是在皇宫上头飞来飞去比剑不也没被怎么着?不过话说回来,或许高手也同样会被治罪才正常,照理别说在皇宫里头比武了,哪怕你是江湖闻名的大宗师,但只要是私自跨进去,怕是照样会被问个掉脑袋的罪名。
好在云卿莲此时款款跨出一步,对那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银甲将领施了个万福,“这位将军,这两位是相约在此比武的山上仙师,一早便与州府那边打过招呼。将军看着面生,怕是没能得到消息,误会了。”
将领看了一眼云家二当家,皱眉道:“比试为何要在城内?这一地狼藉如何收拾?”
云卿莲微微一笑道:“自然是由我云家出资修缮。”
那将领盯着云卿莲看了一阵,偷偷叹了口气,转而对两位山上宗师说道:“不得再生是非。我会在云都城驻扎几日,直到两位离开云都城。”
云卿莲看向陆风,小陆少爷会心一笑。
这位显然就是新上任的折冲校尉,似乎也有意无意想要帮着云家度过眼前这道难关,既然如此,背后的那位经略使想必出力不小,如此看来,赵家天子倒算是对云秉之颇为照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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