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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清冷山(1 / 2)

第十五章清冷山

深夜时分。

来安县一家不起眼木匠铺里,一名黝黑汉子用微微颤抖的右手拉出藏在床底下的一口木质箱子。这木箱子虽然已经在这床底藏了好多年,可表面却依旧光滑如新。

毕竟汉子每天都会在夜深人静之时独自将这个箱子打开,翻出一件饱经风霜的银色甲胄,小心翼翼用布擦拭干净以后,摩挲一下上面的老旧伤痕。

汉子今日也是如此,轻轻叹息之后,又将甲胄重新放回箱子,塞进床底。

躺上床铺的汉子用左手轻微按住有些无力的右手,思绪万千。

遥想当年,那会儿仍是毛头小子的汉子早早离开家乡,仗着自己有些旁人不及的蛮力,就意气风发地投身军伍,赶赴边疆。

这一去就是十数载。

他打小时候起,就膂力过人,从前在军中当那游弩手绰绰有余,却偏偏爱使九石长弓,每次策马游探之时,除了腰间手弩,还有一把长弓时常插在马匹一侧,也算是营里少有的另类。

汉子入伍之初尚还是个小子,被老兵讥笑敲打过,被伍长在演武场用藤条狠抽过,也曾亲手斩下过梁国探子的头颅,也亲手掩埋过同袍的尸首。

这位曾经的游弩手小子如今记忆最深的,还是那个总对自己冷脸怒骂的伍长,在一次与梁国探子交锋的时候被一箭射下马匹,随后就被一刀劈中后背,整个右臂连同半个躯干都被削掉。自己奋不顾身前去营救,结果才刚刚下马扶起轻了许多的伍长,就迎来一顿破口大骂:“谁他妈让你下马的?不要命了?!”

好不容易将伍长拖到战场隐蔽处,伍长已经不剩多少气了,再也骂不动人的伍长只是用汉子从未见过的柔和神情对他说:“臭小子,记住了。战死不算丢人,但我郑家铁骑的威名不可辱,听到没?”

只可惜他后来带着满脸眼泪鼻涕的回答,伍长那时候就已经听不到了。

毛头小子在军中渐渐长成壮年汉子,经历过好几场大战,都侥幸没死,也就慢慢从一个新兵蛋子做上了标长,后来又当了伍长。眼看着军功越挣越多,马上就要晋升校尉,却被一支阴毒弩箭穿臂而过,再也拉不动长弓。

郑家游弩营整个营里皆是善射善马的弓弩精英,折损了右臂的汉子自觉无颜继续留在游弩营,就干脆辞退了伍长军务。临走之前,汉子听说过几天大将军会来营里巡察,本想多赖个几天,好偷偷瞧一眼那位自己仰慕了小半辈子却始终不得见的大将军,可终究最后还是没了勇气,草率离营。

郑家军是私兵,算不得大靖正规编军,所以汉子离开军伍之时,根本拿不到多少兵部的体恤银钱,更做不出向大将军伸手要钱的勾当,就什么话都没说,回到了来安家乡。

少年时只凭一身气力入伍,壮年后只带伤残之躯回家。

汉子回家以后,运气倒还不错,开了个木匠铺子,也娶了娘们儿回家。她肚子也争气,很快便有了动静。那一阵子的汉子每日喜笑颜开,整个人精神气都好了起来,本想着将一身沙场历练习来的武艺全数传授给儿子,但没承想,儿子出生那日,娘子却走了。

跟着他过了好几年潦倒生活的女子不曾抱怨一句,只是临走之前对他说,儿子只有一个,别总想着报效朝廷,以后你年纪大了,总得有人替你养老不是,答应我,你们爷俩在这来安县平安一生,好不好?

汉子哭得一塌糊涂,握住娘子手,点头答应下来。

汉子给儿子取名魏来安,就是希望他一生平平安安,反正沙场之上如何风景,老子都已经见识过了,就不必再让儿子也跟着去看一遍。

转眼间又是十多年过去,儿子已经长成小小少年,动不动就说要习武,当那演义中的大侠客,他虽然每次都拉下脸训斥,但实则心中总是留着几分欢喜,说到底,毕竟还是我的亲生儿子嘛,跟老子一个样。

汉子在床上辗转反侧,终究无法入睡。而这失眠的老毛病也已经跟了他许多年了,哪怕平日里再困乏,晚上都睡意浅淡,似乎在这头上有顶的地方就睡不好觉。有时候听到半夜马蹄声响,还会惊得一跳而起,下意识就向背后伸出手,清醒以后才发现腰间已经不曾配弩许多年。

每到这种时候,将那件他珍藏起来的银色甲胄取出来擦拭一下,才会心安。

汉子叹息一声,索性也不再躺着,披了件单薄外衣来到屋外,瞥了一眼隔壁儿子屋里黑灯瞎火一片漆黑,然后就坐在院中怔怔出神,一边还下意识用左手敲打那只如今仍会隐隐作痛的右臂。

汉子看着地上一片银白月光,又想起了那位前几日的突兀来客,扯开嘴角傻笑了几下,深吸一口气,自言自语:“老伍长,告诉你,老子见过大将军了,你这辈子都没见过吧?哈哈,以后等老子到了下边儿,可要与你好好显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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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袍少年再次来到木匠铺子的时候,魏木匠已经等在了铺子里头。见到陆风,魏木匠笑意深深。这个小伙子是个喜爱做木工活的,第一眼见他的时候,还以为是个不谙世事的寻常富家子弟,直到看到那张少年自己设计的图纸,才由衷佩服几分。

图纸上所画的确如少年客人所讲,是个稀奇的少见玩意儿,这魏南当了十多年的木匠也是头一回见到这么新鲜的物件。

前一阵已经将图纸上的各部零件制作整齐,就差将这些细小部件拼凑起来,今日便可完工。两人于是一前一后前往铺子后堂,着手忙碌起来。小陆少爷其实也是首次做这么复杂的东西,属于摸着石头过河,拼接之时才发现之前所制部件总是有不少些误差或遗漏,好在目前身处之地便是木匠铺,立刻在旁重新制作也不算难事,缺啥补啥。

两人一顿忙碌,不知不觉中一整日便迅速过去。从日上三竿弄到傍晚时分,难得去了趟私塾的魏来安踏着月色回到家,才愕然发现两人居然还在鼓捣,不由得扶额叹息。只不过善良少年头疼归头疼,还是不忘嘀嘀咕咕独自去买回了一些食材,在厨房整了两个小菜。

待到那物件好容易终于完工,魏木匠擦擦一脸的汗,笑道:“陆公子,你还没告诉我,这你稀罕玩意儿叫个什么名堂?”

陆风正在将物件拿在手中仔细端详,生怕哪里弄错些许,日后导致使用不畅,边看边回道:“嗯,其实我也没想好呢。”

小陆少爷研究完毕,终于确认手中物再无缺漏,运转正常,这才笑着对魏木匠又道:“本来我给起了个小陆扇的名字,但眼下真到了完工,又觉得这个名字太过夜郎自大了,还是改改比较好。要不,魏师傅给出个主意?”

魏木匠连连摆手道,“我就是个粗人,哪里会取名。”

小陆少爷微微一笑,“我倒是觉得魏师傅挺会取名字啊,你看你给儿子取的名儿,可不就顶呱呱?”

魏木匠挠了挠后脑勺,憨厚笑笑。

少年这时候正好两手各自端着一个菜碟踏入后堂,没好气道:“好什么好,不就是套用了咱们这小县城的现成名字?”

陆风没有接话,只是笑着摇了摇头,魏木匠便也跟着笑了起来。

少年白了傻笑的两人一眼,转身便走,只不过口中还是带着一丝不满喊道:“吃饭了。”

魏木匠笑道,“陆公子,今天好日子,可不能在推脱了,定要吃了饭再走。”

陆风笑着点点头,“那必须的。”接着便跟着魏木匠走出后堂,来到后院之中。后院的石桌上早已放好了三四个小菜,皆出于少年之手。更加难能可贵的是,体贴的少年今天破天荒没有吝啬银钱,荤素皆有,色香味俱全。

两人落座之后,黝黑木匠赞赏地看了一眼懂事儿子,满脸欣慰,就差老泪纵横了。却不想小陆少爷却是皱皱眉头,“这种日子居然无酒,不美。”

陆风掏出钱袋,朝那少年丢过去道:“麻烦魏少侠,再给买两壶酒来。今天一切开销,算在本公子头上了。”

魏木匠赶紧阻道:“这怎么好意思?”

陆风却不生分,对少年直接挥挥手,还冲他眨了眨左眼。心领神会的少年作出一副麻烦神色,快步边往外走边唠叨:“还真不把自个儿当外人。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啊!”

魏来安待走出了家门,才赶紧掂量了一下钱袋,哇,真是不少了,心中美滋滋。其实之前白袍少年就没少让自己帮忙跑腿过,还说以后托他买东西,不管给多少银钱,东西买回来以后,剩下的便是打赏。本来收钱收得还有些惴惴的少年后来很快便想通了,像陆风这种不缺钱却缺心眼儿的主,才不会心疼这些小钱,也就收得心安理得。

留在院中的魏木匠其实替白袍客人有些肉疼,“陆公子,知道你不差那些,但你这回回都给他不少余钱,我这心里总是过意不去啊。”

陆风看看魏木匠,敛起笑意,摇摇头郑重其事说道:“这是郑家军欠你的。”

不顾满脸惊讶的魏木匠,陆风站起身,往后大退一步拱手道:“晚辈陆风,郑鸿命门下首徒。”

魏木匠愣愣看着眼前这个表情郑重的年轻人,半晌哈哈大笑一声,随手擦去脸颊热泪,“大将军收得好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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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少年一蹦一跳带着两壶不算太好的酒水回到家,见陆风正与黝黑老爹吃着小菜,谈兴正浓,将酒壶递给陆风以后,眼睛便瞥见桌上放着个巴掌大的小玩意儿。

少年好奇拿起来问道:“这就是你们这几天折腾出来的东西?这是个啥?”

这个模样奇异的物件,远远看着像是面手镜,却又没有镜面。反而以四片纤薄木叶取而代之,安在手柄顶端。这四片木叶不光被削得极薄,且十分圆润,略微呈瓢状,中间则以一个空心原木连接,恰好摆成一个花型,煞是奇怪。再看手柄处,有一小洞雕穿,从中探出一根小巧木片儿,恰好就在一手握住手柄时用大拇指可以按到的地方。

陆风挤眉弄眼,笑道:“你看到把手的木片没?按下去试试。”

少年不明所以,但仍是依言照做。只见四片如花木叶竟快速旋转一圈,吓了少年一跳,险些将那东西掉落在地。

陆风白了他一眼,“真是没见过世面,拿来给我。”

陆风伸手取过物件,“这得这么用。”

随着小陆少爷对着木片一下一下松紧有致地连续按压,四张木叶竟如风车一般急速旋转,速度之快,四片木叶竟已经眼花缭乱不得见,反而像是一张虚虚实实的大圆片。

魏来安在旁看得出神,陆风好笑之下,便将手中之物对向少年脸庞。少年吃了一惊,奇异道:“哇,这风好舒服。”

陆风得意洋洋,“有了此物,再就没有扇子什么事了。”

魏来安满眼放光,“这叫什么名堂?”

陆风略一思索,笑道:“来安扇。”

少年翻了个白眼。

远处木匠笑意深深。

离开木匠铺子之前,陆风转身对少年说道:“想当大侠客不是坏事,但读书也不能落下了。”

少年皱了皱眉,“怎么跟我爹一个德行了?”

陆风笑道:“你爹是为你好,我则是苦口婆心。这么跟你说吧,书念得多了,江湖也能走得远些。”

少年思索了一下,闷声开口道:“好吧,答应你便是。”随后少年问道:“你要离开来安了?”

陆风点点头,“我还有正事要办,本就在这儿呆了太久。对了,这个送你。”

陆风取出一把刚刚展示过的来安扇,塞给少年道,“这次时间有限,做得不多,给你留一个,就当离别礼物了。你还别嫌弃,这东西可不是人人都能做得出来的。”

少年只是默然接过,低头不语。

陆风轻轻拍了拍少年头顶,“对你爹孝顺些。他这辈子不容易。”

少年红了眼眶,远远眺望那个已经走远了的白袍客人,用力点点头,许久不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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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江边,一袭青色道家长袍沿水而立,全然不在意脚下不远处的汹涌激流,似乎正在观潮赏景。这位道长留着一撮齐整山羊胡,未曾戴冠,一头飘逸白发垂落双肩,颇为仙风道骨。此时江风猎猎,却似乎近不了这道人的身旁两尺,别说道袍长袖未曾摆动分毫,就连整理服帖的发丝也都温顺洒在道服之上,不动分毫。

蓦然间有感而发的道人做出了惊人举动,朝着奔腾江水一跃而下,趁着悬空片刻举起右手,食指中指并拢作剑,朝脚下大水轻轻一划。

大江水势立时停滞片刻,随着道人指尖所画横线显露出一处深深沟壑,只差微微些许便能见到江底礁石。不仅如此,沟壑方圆三十丈内,更是水面纹丝不动,如同冰冻。

不过下一瞬便重新一片惊涛骇浪,沟壑随之消失。在空中停滞许久却无下落迹象的道人微微皱眉,似乎有些许不满,不过很快恢复如常,身形微微下坠,脚尖轻轻一点江水,一瞬身形暴起,翩翩然返回岸边,滴水不沾。

道人开口自自语,只可惜嗓音如年老野鸭一般粗哑,破坏了难得的一身缥缈仙气:“好一个紫气东来,要不是老夫这回难得出门一趟,却要错过了机会来目睹这份剑道气运的归属。”

离悬江大水稍远处站立一位道人嫡系弟子,亦是一袭青色道袍,与岸边师尊如出一辙,双手捧着一把古色古香的长剑,脸色恭敬,分毫不动。

道人转身看向南方,转而又想到前几日远远感受到的气机奔腾,暗自喃喃:“既然没听说来那边儿藏着什么剑道巨擘,那么便是那个不见踪迹的大将军了?反正不管是谁,都算他运气好,若老夫能早些拿到这把名剑,必定要早早截断了那道气运,就算不能为我所用,至少也要将之打散大半。呵,不过也无所谓,反正待老夫拿到那件至宝,未必不能靠它一雪前耻。”

随即道人转身轻轻招手,嫡系弟子三步并两步赶来,悄悄站在师父身后半步,静候师尊开口。

白发青衣的道人沙哑道:“元征,为师马上就要御剑赶往云都城,以你眼下功力怕是跟不上为师的脚程。这样吧,你就先替为师去一趟那晚所见气运凝聚处,想来那么浓郁气运不会这么快便消散殆尽,总是能够留下不少蛛丝马迹。你且看看在那小县城中是哪个不长眼的得了那份剑道气机,若那人境界尚还未入仰止,自己看着办。”

名为李元征的嫡系弟子恭敬低头道:“遵师尊命。”

道人随手一招,弟子所捧那把古剑便温顺飞来,被他握在手中。道人冷笑道:“前些日子折损了不少二传三传弟子,老夫倒要看看那藏头不藏尾的镇国大将军还有什么后手。老夫温养剑意整整三年,正好拿他来试试。”

李元征皱眉踌躇许久,仍是壮起胆子轻声道:“师尊,若真的擅自杀了那位大将军,会不会……”

道人脸色波澜不惊,只是轻轻一抬手,那嫡系弟子便一下摔倒在地,脸上红了半边。道人也不看那被他一个耳光打倒在地的弟子,冷声道:“胆子肥了,敢对老夫指手画脚了?”

弟子翻身跪倒颤声道:“元征不敢。”

白发道人一挥手,“滚。”

嫡系弟子应声而去,脸色难看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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