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风双目微睁,好家伙,琼楼山名气可大啊,算是山上练气一脉中比较赫赫有名的山头了。清冷山练气士擅长雷宗道法,而剑法修行则是仅仅作为辅助手段,用唐英的话来说,就是看似花里胡哨,实则难堪大用,顶多算是一种用以遮挡气机的对敌手段罢了。而那专出剑仙道人的六全山,就自然对用剑一事更为精通,那些臭脾气的剑仙们一个个心比天高,虽然身处道门,但他们的修道还真就只是修道,只不过落在江湖人眼中,似乎六全山的所修之道并非求那长生,反而是剑道。所以六全山的剑仙们极少研习那山上练气手段,凡事只问手中剑。
至于琼楼山,则是大靖境内最最正宗的山上练气宗门,妥妥的武林门派,所以根本不算道门。琼楼山上的练气士通常都是气剑双修,讲究那以气机牵引符剑之术,只听传闻,有些像是早年江湖中曾经昙花一现过的离手飞剑。另外江湖盛传琼楼山的现任宗主是位美若天仙的女子,被称为掌门圣姑,虽然她并非武理境大宗师,但也无人胆敢小觑,只因这位圣姑练气手段已入化境,能够以气驭剑,心之所至,剑便随之所往。此驭剑虽然还远不及武理境中的所谓真“御剑”,但能够真正做到御剑的武理境宗师,世上又有几人?
陆风对于这种江湖逸事向来上心,实在憧憬得很,不由得脱口而出:“你也能驭剑?”
邋遢男子哈哈一笑,对于陆风的心直口快并不在意,“小兄弟莫非对剑道也有兴趣?妙哉妙哉。正巧我等的正主也到了,你若不怕被波及,便在这里观战便是,能学几分是几分。只不过我这对手不弱,打起来以后我可未必顾得上护你。”
陆风顿时哑口无言,尚未来得及表态,便听得一声粗哑言语:“琼楼山的弟子如今口气不小,怎么不见你们那女子掌门?”
陆风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袭青色道袍飘然而来,将一把古色长剑踩在脚下,悬空而立。
名叫刘临崇的邋遢男子脖子一扬,将壶中剩余醇酒一滴不剩倒进嘴中,随后酒壶一扔,朗声笑道:“掌门师姐不像我,是个大忙人,没工夫搭理这等江湖琐事。”
这道人未曾佩戴道冠,留有一撮修剪齐整山羊胡,面色红润,眉眼之间全然不见一丝细纹,若非一头华发如白雪,恐怕只会让人误以为顶多是个四十出头的青壮之年。那一袭青色道袍服帖在身,明明身处半空,却不见丝毫飘动。
白发道人冷眼看向出言不逊的邋遢男子,气机随之起伏暴涨,轻轻一踩脚下长剑,一道明亮剑光霎时奔腾而出,直直刺向男子,带起一阵疾风呼啸,转瞬即至。
刘临崇站在原地,淡然一笑,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只是一旁的陆风却感觉一阵罡风平地而起,在两人前方约莫三丈处轰然炸响,金鸣声大作。附近路人听到异响,一开始都没太过当回事,只以为又有江湖闲人在附近大打出手,但此时却眼见一位飘飘欲仙的白发道人竟然站在半空,顿时都吓得面无人色,四散奔逃而去。
道人脚踩仍然停留原地的剑鞘,冷漠道:“听闻琼楼山出了一位百年不遇的剑道胚子,十五岁入仰止,如今不过而立之年却已踏入洞悉境,就是你?”
将长剑以刚猛气机打落的刘临崇哈哈大笑,“没想到区区刘某的事情竟然能传进清冷山宗主的耳朵,荣幸之至。”
白发道人不动声色皱了皱眉,“你是叫刘临崇吧,今天当真铁了心要管老夫的闲事?”
刘临崇不置可否,耸了耸肩,“你以为我乐意放着好好的酒水不喝,非要打打杀杀?但你若要找晦气,琼楼山当然不能坐视不理。”
白发青袍的道人冷笑道:“好,那老夫便来领教领教年轻一辈的少年手段。”说罢随即用手指遥遥一指,被震落一旁的长剑便重新浮空而起,一道剑光一闪,自行回到白发道人手中。
刘临崇淡然一笑,“这手法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呢。”
似乎是在有样学样,刘临崇也用手指轻轻一勾,腰间长剑同样凌空出鞘,围着身子灵活转了个圆圈,再被刘临崇握在手里。
道人嗤笑道:“以气机牵剑终究只是下乘,区区驭剑之术罢了。”
刘临崇往前踏出一步,“是否下乘,打过才算数。”
言语之间,刘临崇将手中长剑直指那身处半空的道人,屈膝一跃而起,快若脱兔,不到一个呼吸时间,便来到那道人眼跟前。
道人不慌不忙侧身闪过,没有握剑的左手食指中指微微相叠,轻轻朝刘临崇一划。刘临崇眼中精光一闪,随即松开手中剑,朝道人眉间掷去,同时不断旋转身形,试图以巧劲化解道人的阴冷剑气。
无形剑气被刘临崇以身法弹开些许,转而劈中男子身后一根店家旗杆,碗口粗的旗杆应声而断,截面光滑,似是被利剑劈开一般。道人则偏头躲过刘临崇扔来的一剑,不忘瞥眼留心,果然也是把符剑。
被刘临崇扔出的那把符剑一击未中,却又在道人背后鬼使神差般掉过剑头,再次以凌厉速度刺向道人后背心口。道人似是有所感应,终于不再原地不动,而是踩踏脚下剑鞘,翩然转身向后跃去。符剑再次落空,但仍是不依不饶继续追击,竟如同心有灵犀的活物一般。
道人一退再退,已经腾空后撤数十步,可符剑依旧如影随形。道人总算皱了皱眉头,再次一挥袖击退符剑,将之打回刘临崇身边,漠然开口道:“你我眼下相距已经五十多步,竟还能牵连气机不断?看来我还真是小觑了琼楼山。”
刘临崇仍是站在初次交锋的原地未动,只是双手枕头笑嘻嘻道:“我这驭剑与清冷散人你相比如何?”
道人讥笑道:“驭剑与御剑,一字相差,天差地别,老夫闭关三年温养剑意,为的就是脱离你等俗人境界,今日你虽然暂时与老夫同境,但我却已经悟得御剑正法,仅差半步便能破境。既然你以驭剑之术班门弄斧,看来是一心求死,那老夫便成全你。”
刘临崇挑了挑眉,脸色却也不再怡然自得,有苦自知。方才道人的以指作剑比起想象更为入木三分,看来并非只是花架子,如今刘临崇虽然看似无碍,其实已被剑气伤及肺腑几分。现在看来他与道人虽然同为洞悉境,但毕竟刘临崇跻身洞悉时日尚短,相较于早已成名的清冷散人仍是有所差距。
诚如眼前这位清冷山的宗主所言,驭剑与御剑本就是两种全然不同的功夫,前者说白了就是以气机遥遥牵连符剑,能够做到的精妙程度不高,但御剑则是全随心意,甚至哪怕放开心念,心有灵犀的飞剑仍会自行对敌。
不过刘临崇仍是不太相信这位白发青袍的道人真能御剑,毕竟众所皆知御剑一事说说简单,实际上手的时候哪里这般轻松,说会就会?所以才有“先入武理,再谈御剑”一说。再者清冷山上的那些练气士本就专精攻伐术法,哪里还能分心钻研剑道,并且还能有如此深邃感悟?哪怕是那六全山上那些出了名只会耍剑的剑仙里头,也没听说有几个真能以气御剑的大宗师啊。
道人似乎是看穿了刘临崇的内心想法,也不知道是嘲弄还是自信,竟是轻轻以练气士传音入耳的手段,将一段江湖秘闻告知了邋遢男子。刘临崇听完,虽然仍是半信半疑,可脸上忌惮之色渐深,不过转念一想,若眼前道人当真会那御剑,自己又何尝不能以战养战,说不准还能抓住几分精髓剑意。
刘临崇思量片刻,咬了咬牙,随后嘿嘿一笑,“先不管你口中所说是真是假,反正今天是福是祸都躲不过去,咱们接着来便是。”
刘临崇不再多话,也不再以气驭剑,而是将符剑握在手中,微闭双眼换过一口新气。等到他再次猛然睁眼之时,满身剑意冲天而起,周遭空气竟开始连续噼啪作响,如同春日炸雷。
青袍道人眯了眯眼,一脸嘲色道:“以雷法引剑意?你刘临崇是真不知道我清冷山的传承底蕴,还是铁了心要刻意激怒老夫?”
道人话音刚落,身体周遭便浮现一道道璀璨金光,如同无数细小金色蛟虬,慢慢围绕道人手中长剑而去,相比之下,倒是邋遢男子反要逊色几分。
陆风远远旁观,心中早已震惊到无以复加。谁能知道云都城路上随便一个酒鬼,竟然就能是个一等境界的大剑仙?眼前这场真正的神仙打架,实在来得太过突兀。小陆少爷虽然心存观战求剑的念头,但此时眼看着两人战况愈发激烈,后背早已被冷汗打湿。
也不知道是不是两者的这场交手太过惊世骇俗,驻守云都城的守卫兵士迟迟不见到场,反倒是唐英与林睿儿闻讯而来,远远看到陆风竟站在近处观战,两人不免也有些担忧。不过还没等两人上前,另有一袭淡雅长裙抢先一步来到陆风身旁。
云家二小姐看着互相对峙的两位洞悉境高手,苦笑对陆风开口道:“清冷散人果然厉害。”
陆风皱着眉头道:“清冷散人?清冷山的宗主为何突然来云都城闹事?”
云卿莲脸色凝重,轻声道:“这件事情其实关乎一桩山上秘闻,我也只是听我哥提过几句。缘由是因琼楼山有一件仙家重宝,一直由琼楼山历代宗主持有,这清冷散人对其觊觎已久,与琼楼山也因此有过几次交手。”
陆风讶异道:“我虽然对江湖规矩不算太了解,但想来这别家宗派的宝物,总不能明抢吧?”
云卿莲一脸轻蔑之色道:“清冷散人自诩仙师,自然不会在明面上太过招摇,也从来没有亲自出手。不过使的手段就有些下三滥了,几年前一座与琼楼山和我云氏都交情不错的山下江湖门派,就因为此事牵连,祸及满门。”
陆风倒吸一口冷气,心中暗道,怪不得先前提及清冷山,云卿莲会一脸鄙夷。
陆风随即开口问道:“朝廷就没人管?”
云卿莲叹了口气摇头道:“江湖事江湖了。”
陆风愣了愣,缓缓叹息道:“这种山上的神仙纷争,何必牵扯无辜性命。不过云小姐方才说这清冷山宗主从不亲自出马,如今怎么会突然来到这里大打出手?”
云卿莲苦笑道:“因为那件琼楼山宝物,如今在我云家手里。听说这清冷散人闭关三年,刚刚才破关而出,想必是听闻了这个消息,实在按捺不住了。”
见陆风一脸讶异蛊疑,云卿莲接着摇摇头道:“我只知晓这么多了,其他的事情我哥也没有与我多说。”
陆风点了点头,也没有继续打破砂锅问到底,只是转头看向两位气势愈发高涨的两位山上神仙。
刘临崇与那清冷散人两相对峙,各自将自身气机攀升至顶,强大威压之下,陆风竟开始觉得一股巨大压力扑面而来,身旁云卿莲更是皱着眉头面露苦涩,似乎有些喘不上气。陆风虽多少有些遗憾不能继续观战,不过总不能不管身旁这位云家二当家,一把拉过云卿莲的纤纤玉手,轻呼一声,“走。”
陆风带着云卿莲一连急退数十步,总算感到压力减小不少。刚想继续后退,却被人拍了拍肩。一眼望去,才发现唐英早已来到了身边。
唐英先以自身气机屏蔽些许那冲天威压,随即看了看陆风,又看了看脸色转好的云卿莲,轻声笑道:“陆兄还不撒手?大小姐可看着呢。”
陆风脸色一红,赶紧放开云卿莲,云卿莲却是埋怨般嗔笑不已。
唐英问道:“那两位什么路数?”
陆风苦笑了一下,只是未曾来得及作答,便听到一声震天般巨响,赶紧放眼望去。
只见清冷散人双眼微微泛起金光,长剑亦是围绕金虬数百道,滋滋作响,剑意滔天。另一边刘临崇同样早已蓄势待发许久,轻轻一笑,“临。”
刘临崇往前悠然踏出一步,地上石板竟是丝丝龟裂开来,他随即举起符剑,长剑周围赫然出现七颗偌大雷珠,正好镶嵌在那符剑剑身的七个空洞之上。
下一瞬,刘临崇忽然消失不见,直接出现在那清冷散人面前,一静一动之下,不过半息时间。
符剑一往无前,直直刺向道人,带起一阵暴风,席卷而去。道人熟视无睹,只是微微扬起手中那把古色长剑,自下而上轻轻一划,符剑上所嵌一颗雷珠就砰然碎裂,化为齑粉。
刘临崇眼见于此,却似乎早有预料,并未抽身,只不过换了左手持剑,不退反进,右手快速掐出两个道决,身形暴涨。
清冷道人微微眯眼,手中一剑递出,看似轻描淡写,实则雷霆万钧。古色长剑发出一阵如龙吟般金鸣声,带着缭乱金光直冲而去。
刘临崇右手不断掐诀,面对滚滚金色剑压仍是举剑不退,似乎要以一剑破之,只是身形仍是猛然一滞,不得再前。男子立即拧动手腕,瞬间翻身回转几圈,才算堪堪破开禁制,得以重新踩回地面,再以符剑破开剩余金色剑气。
雷珠再破两颗。
刘临崇无剑右手再次变化道决,整个身后隐然间竟有丝丝雷声。他轻轻一喝:“兵”,随即松开符剑。符剑如闻敕令,再次携带滚滚剑意,直冲那在空中尚还未曾下降分毫的白发道人。
清冷散人冷哼一声,却是忽然不再继续与这邋遢男子针锋相对,轻轻踢开脚下剑鞘,身形猛然下坠。
符剑所至之处轰然爆开一大堆剑气,振聋发聩。
待到符剑飞回刘临崇手上之时,雷珠又破一颗。
道人轻轻落地,不屑笑道:“有两下子。只不过七星连珠总有尽时,待你雷珠尽碎,又想以何为战?”
刘临崇抖擞了一下还剩三颗雷珠的符剑,破天荒没有搭腔,只是重新凝结气机,再次举剑破空而至。
清冷散人倒提长剑架在身后,以左手作剑指,只不过所指之处并非那交手之人,而是直指天上。只听道人口中轻喝:“化池。”
道人似乎口含天宪,随着这一声轻喝,便从古色长剑上奔腾而出数道金光,来到道人面前周旋不停,互为交错,生生不息,几番圆润飞转之下,俨然已经自成一座偌大雷池。
刘临崇一甩符剑,也并无退却之色,反而飞身而出,竟是举剑要以肉身直冲金色雷池。道人见状猛然双目圆瞪:“竖子狂妄!”
随着道人气机猛涨,又是好几道金光闪过,瞬息便向刘临崇轰去。本来刘临崇离那金色雷池只剩半步,但此刻却脸色阴沉如水,气息紊乱。随着又一道金光剑气扑面而至,知晓利害的刘临崇只得抽剑格挡,一声巨响之后,身影如同断线风筝一般倒飞出去,直直砸入身后一座酒坊。
清冷散人得寸进尺,继续向前踏出一步,随即便将那古色长剑扔向半空,双手背负,喝道:“去!”
长剑翻飞,如同灵犀得令,直刺酒坊之中而去。
随后整个酒坊便被浓郁剑气轰然炸碎,酒气四溢,烟尘遍布。
陆风不由得心中一紧,这琼楼山的大剑仙不会就这么没了吧?云卿莲更是咬紧了下唇,脸色苍白。
若这琼楼山子弟当真就此殒命,云家覆灭便成了定数,眼下云家大小姐只希望那琼楼山剑仙还留有后手,否则就是落了个唇亡齿寒的糟糕结局。
清冷散人轻轻一勾手指,那古色长剑从废墟中翩然而归,剑鞘也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那道人手中,收剑入鞘。
酒坊那边,不多时烟幕散尽,却见一人坐倒在一大片被砸得稀碎的酒坛之中,符剑之上雷珠仅存一颗,只是眼看着也要闪烁消亡,摇摇欲坠。
邋遢男子如今浑身都被酒水浸透,衣衫碎裂,乱发成缕,按着胸口吐出一大口淋漓鲜血,他仰头笑了笑,嘴里喃喃,却听不见声音。
一声噗嗤轻响。
雷珠终尽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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