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此话当真？”这番话无异于一道晴天惊雷，炸得在座众人全部鸡飞狗跳了起来，激动得面面相觑，斜着眼去看涨红了脸皮的侯方域，眼中闪烁着又是吃惊又是莫名的诡异光芒。这群男人好八卦……兰猗心中腹诽。不过，听到侯方域和顾横波竟然有过一腿，她并不怎么奇怪，反而有些意料之中的释然。这些男人以与秦淮名妓相好为荣，沉醉于才子佳人的风流韵事不可自拔，若身心清白反而怪了。“太冲兄，你说错了。”侯方域红着脸，眉目间似乎有点难堪，语气却并不客气：“那姓龚的风流放荡，气节沦丧，闯贼来了可降闯，满贼来了则降满，是个十足的卑鄙小人，官场之中谁人不知？我怎会与这种人争风吃醋？”他气哼哼的重重放下酒杯：“再说了，媚娘这种有眼无珠的女子，听了人家几句好听言语，又看中了人家的身家地位，哪有不动心的？我侯朝宗一无功名，二无仕途，仅仅有个虚名又顶什么用？媚娘跟了龚鼎孳，倒也不算辱没了她。”这番话言下之意，侯方域倒是承认了他与顾横波曾有过一段情。但是再怎么辩驳，话里话外终究暗藏着一股酸溜溜的味道。只不过，他气急之下，却不自觉得罪了在座复社的其他人。“朝宗兄这脸红耳赤的，不知情的人看了还以为你真的钟情于顾媚呢，这叫香君姑娘情何以堪？”方以智有些阴阳怪气的说道：“顾媚的好，旁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你便是真与那姓龚的争锋喝醋，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儿。”侯方域冷笑道：“好与不好都不是你们说了算。”“说得也没错。你与媚娘耳鬓厮磨，当然你说了算。”方以智也不甘落后，不无讽刺。陈贞慧、冒襄、方以智、侯方域四人被人尊称为复社四公子，均是名门望族书香门第之后，诗词文章一流。其中陈贞慧年纪最长，方以智文武双全，冒襄名声最高，而侯方域作为后起之秀，少年时就有才名，十五岁中秀才，十七岁便能代他的父亲侯恂起草奏议，也被世人啧啧称赞。私底下，四个人偶尔有些摩擦。说到底，并没有谁真正的服气谁。大圆桌上的气氛顿时尴尬起来，静悄悄的冷了场。陈贞慧一使眼色，李贞丽便立刻站起来打圆场：“好了，好了。为了一个顾媚伤了彼此和气，何必呢？侯公子与我们香君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都不要再说啦。”侯方域原本气哼哼的，偷偷望了一眼兰猗，见她面颊粉白，眉眼娇媚，正目不转睛的瞧着自己，心中不由一荡，火气顿时消了下去。寇白门也娇小着撒娇道：“黄公子，快说说这一次的花案名册，都是怎么排的？”所谓“评花榜”，有的是用各类名花来品评比拟名妓，评选出“花魁”；有的则干脆模仿科举考试的功名头衔来排列名妓等次，也分一、二、三甲，一甲三名自然便是“状元”、“榜眼”、“探花”。花榜，便是品评妓女的等级优劣；花案，即指评定妓女优劣的名单，这可能与古人喜欢以花喻女人有关。秦淮河畔的评花榜活动历时已久，通常分为春季花榜和秋季花榜两次评选。这一次的秋选时间选在明日，也是传说中天上牛郎与织女七月初七的相会之日。评花榜将由一个权威名流主板，并请来当地的文人名士和富商担任评委。文人名士，看重的是他们的评花鉴色的眼力；而富商，则更多是因为他们是“赞助商”的缘故。黄宗羲得意的咳了一声，慢悠悠说道：“我只拿到入选前十的名册，乃为杏花王月生，桃花李香君，兰花卞玉京，梅花寇白门，菊花郑妥娘，桂花李十娘……”这一长串名字娓娓道来，简直是百花争艳。李贞丽呼了一口气，略略放心，轻笑道：“我这明月馆全靠香君和湄小娘撑起来，明日还请诸位多多赠与荐书，助她们名声更盛。如此，贞娘感激不尽。”“赠了荐书又怎么样？不是说内定了王月生么？”方以智泼她冷水。“太宗兄不是说了，只是小道消息。”陈贞慧笑道：“明日咱们几个只管凭心而论，我相信香君姑娘和白门姑娘定不会输给别人。”复社名流们都连声附和起来，信誓旦旦的说明日评选一定多多品题寄语。兰猗和寇白门只好反复笑着依次敬酒，多谢他们一片好意。这一顿午饭直闹到下午才散。方以智挽着寇白门去了她的厢房，李贞丽也陪着陈贞慧消失在走廊尽头。喝了不少果酒，兰猗有些醉了，靠在醉墨的怀里，深一脚浅一脚下楼梯往媚香楼走去，施施在前引路。“李姑娘……请等一下。”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清越却犹豫的男子声音。回头看去，侯方域正跨出门来，脸上泛起微红，在围栏后俯下身子叫道：“李姑娘，我久未来南京，想请你一同去郊外泛舟，不知可否赏脸？”泛舟？兰猗费劲的想了想，笑呵呵的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侯公子，香君不甚酒力……恐怕不能陪公子泛舟了。不然的话，你只能去河水里捞我的尸……呃，尸体。”她打了一个酒嗝，微醺半醉，眼眸微散，却仍旧娇懒迷人，难掩国色。男人有些看呆了，丝毫不介意她话里的无礼，只局促的搓了搓手，似乎情窦初开的小伙子那般踌躇半晌，又道：“那李姑娘能否请我到媚香楼坐一坐？久闻姑娘芳名，小生……我……我实在倾慕姑娘……”他正支支吾吾别扭的说着，原本走在最前头的施施忽然转过头来，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侯公子不必多礼呀，你就像陈公子他们一样，叫我家小姐‘香君姑娘’多好，或者直接叫‘香君’也是好的，何必连名带姓的称呼，多生疏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