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上,叶染已为季扶昙卸下满头珠钗,水草一样的头发瞬间失去桎梏,游散开来,红色云母发钗,在头上随意簪了个髻,长发顺着髻披散在后背。 季扶昙估摸着叶染已已经为她梳好了头,问道:“要出发了吗?” 叶染已轻抚季扶昙长发:“不急,他们还在给花轿上车轮,接下来的路,我陪你一起坐马车,给你解闷。” 季扶昙又问:“花轿上新郎新娘不能讲话,在马车上总可以吧?” 叶染已不知如何回答,沉默良久。 季扶昙自言自语:“难道不可以吗,可是回京要很多天,这一路上我都要忍着不与尽知哥哥讲话吗?” 思忖半晌,叶染已也不知如何开解她,还好,敲门声打破了僵局。 笃笃笃…… 听见敲门声,季扶昙以为赵尽知来抱自己上马车了,她催促道:“奶娘快去开门,尽知哥哥来了。” 季扶昙伸出手,等着赵尽知抱自己:“尽知哥哥,昨晚也是你抱我的吧,真是不好意思,我当时睡着了。” 与季扶昙身上的喜服质地相同,一袭红衣打扮的新郎一直都是谢衿,他面色沉重:“表哥他有事耽误了,我抱你下去。” 季扶昙愣了愣,随即故作埋埋怨:“这个时候能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又做了一副笑脸对着前方:“那就劳烦谢三哥了……” 后院花轿已经装上敦实的车轮,两匹骏马威风凛凛,高昂着头,似乎以能为这么美丽的姑娘送嫁而感到自豪。 赵尽知在后院忙碌,检查马车各处是否连接好了,他看见谢衿抱季扶昙下楼,他站在旁边默不作声,想最后再看看她。 何趣慌慌张张跑进来,马车遮挡住另一边的季扶昙和谢衿,何趣没有看到他们,只管催促道:“大公子快些从后门走,卑勒那个狡猾老贼就在客栈外。” 何趣这一声大公子让季扶昙意识到赵尽知就在这里,何趣尾音还没落在地上,季扶昙便兴奋道:“尽知哥哥,你要去哪?”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赵尽知措手不及,他们本没有打算这么早就让季扶昙知道真像,他企图找个理由骗过季扶昙,乞求的眼神望向谢衿,希望他配合自己搪塞季扶昙。 可谢衿却改变了注意,他不想隐瞒季扶昙:“他要回镇边将军府。” “我们不是要去京城完婚吗?”季扶昙一点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以为有特殊的原因不能回京城,她说:“不去也行,在将军府办婚礼也很好啊,只是白白折腾了这许久……不过,好事多磨嘛。” 谢衿不想她再幻想下去,“不是的……” “阿衿,你别说了……”赵尽知想要制止他,可谢衿不假辞色,坚持要说:“瞒的了一时,难道还能欺骗她一辈子吗?” “卑勒就在外面,你难道等着被抓吗?”赵尽知收起要失去季扶昙的难过,心头乌云阵阵,怕谢衿的胡闹坏了事:“何趣,你去,想办法拖住卑勒。” 季扶昙一头雾水:“你们在说什么啊,谢三哥你快说,你们瞒了我什么?” 季扶昙已经从谢衿怀里下来,她已顾不上什么新娘踩地到底吉不吉利。 “西郊战营少不得表哥,他根本不可能离开龟兹,要娶你回京城的是我不是他。” 季扶昙有点混沌,捋不清他的话:“可是,可是也没有必要非要在京城完婚啊,只要是你,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她对着以为是赵尽知的方向说道。 事已至此,赵尽知知道无法再隐瞒下去:“亚顿和卑勒都在抓阿衿,他必须想办法回到京城,龟兹王才会援助赵家军。” “他们以为新郎是表哥,我借着表哥的身份更容易出关,而一旦出关的是表哥,他便被拦在中原国,这样赵家军就少了一员猛将,不论是对亚顿还是对卑勒,都是他们求之不得的,而对中原国却是百害而无一利。” 季扶昙明白了,可她无法接受:“为了保全你们,只好牺牲我了。” “你们在干嘛,火烧眉毛了还在这里依依惜别。”红卓不知何时也来到了这惜别之地,难得她没有穿着一身红衣,她一身黑色,男子装扮,不过除了季扶昙大家都能认出她。 “别惊讶了,我尾随我爹来的,我就知道他不会这么轻易相信你会离开龟兹,非要亲眼看了才安心。”她抓着赵尽知的手:“快跟我走。” 季扶昙慌了:“尽知哥哥,带我一起走。” 红卓本就看季扶昙不顺眼,现在更是觉得她面目可憎:“你闹哪出?你是孩子吗?” 赵尽知见不得季扶昙无助的样子,他瞪了红卓一眼,双手扶着季扶昙的双肩,她渐渐安定下来,赵尽知才继续道:“你乖,只是演场戏,不是真的让你嫁给阿衿。” 季扶昙松了口气,追问道:“真的吗?” “假的,婚姻不是儿戏!”谢衿我行我素,一点不顾及别人的焦灼,还在招惹季扶昙,但他说的是真的,婚姻不是儿戏,不管别人怎么想这次的婚礼,至少他是认真对待的。 季扶昙又开始惊慌:“我不要嫁给谢三哥,尽知哥哥,我不能背叛你。” “别怕,只是一场戏,你是中原的巾帼英雄,你是在护送中原国的三皇子殿下,你在为赵家军出力,在为我分忧……”赵尽知头一次知道自己这么会编谎话,总归他是要娶红卓的,总归季扶昙会知道他诓骗了她,不怕她得知真相后会多么咬牙切齿地痛恨他,唾弃他,觉得他多么厚颜无耻。 也许只有这样她才会恨他,从而不再爱他,过好她跟谢衿的生活。 季扶昙依旧惴惴不安,可她别无他法,只能抱着侥幸的心理选择相信:“好,我相信你,你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那好,听我说,现在让阿衿带着你坐到马车里,奶娘年纪也大了,别让她操心。” 谢衿想扶季扶昙,但她推开谢衿的手,唤道:“奶娘。” 闻言,叶染已擦干纵横的眼泪,搀扶着她坐到马车里。 “尽知哥哥……”季扶昙忽然探出头。 赵尽知走近马车关切道:“怎么了?” “你会来接我吧?”一个简单的问题,更像是向他讨一个保证。 赵尽知艰难吐出三个字:“我会的。” 季扶昙得到了肯定的回答,莞尔一笑:“我等你……” 红卓恨他俩的墨迹,不由分说拽着赵尽知自后院溜走了。 何趣硬着头皮与卑勒纠缠。 斡旋了一阵,卑勒疑云重生:“我说你这小子,你总拦我路做什么?” 何趣摸摸脑门傻笑,思索着计策,更恨赵尽知交给他这个苦差事。 “何趣,你在这里干什么呢,你认识这位贵人?”谢衿骑着高头大马,风姿郁美,他和赵尽知这一对表兄弟本就有五分相似,易容师照着赵尽知的模样给他化妆,妆面浓重,一时间何趣都有些分不清了:“大公子……我这就来。” 赵尽知不认识卑勒,可卑勒却识得赵尽知,少年将军带兵打仗屡次出奇制胜,长相俊美英姿勃发,是赵家军的奇才,也是军队中的明珠,少女传阅的话本都会附带他飒爽的画像,因此卑勒想知道他的模样并不困难。 卑勒老眼昏花,走近了谢衿,想要细看:“在下听闻赵家子迎娶季家女,我久仰二位将军威名,听说你们要回京城了,我特地前来相送,为你们新婚备了薄礼,还望笑纳。”他装出崇拜者的姿态。 谢衿为表礼貌,跃身下马,学着赵尽知的仪态,颇有将军的风采:“谢老伯,没想到都要出关了,还能收到这份惊喜,晚辈不盛感激,礼物我就收下了,要不是时间紧迫,赶着天黑到下一处驿站,我真想与老伯您开怀畅饮。” 风吹车帘,卑勒望见马车里坐着的确是一位女子,而不是他以为的三皇子,他放下心来,会心一笑:“是我思虑不周了,还请将军见谅,不耽误您赶路了。” 谢衿上马抱拳:“就此别过。” 何趣检查了下卑勒送的几个箱子,满满的都是黄金白银,还有银票,心想这家伙的礼物不费心思,倒还算实在。 守城士兵早已接到上头命令,看完通关文牒,谢衿一行人顺利进入中原国境内,房舍渐渐低矮,黄沙漫漫变成灰尘扬天,再是大片大片的绿地,龟兹的绿洲聚居的是人,中原的青山绿水聚居的大都是飞禽走兽。 这天的路程不紧张,谢衿怕季扶昙吃不好睡不好,命车队途中暂做休整。 看着侍女从马车里端出来的盘子,饭菜摆放齐整,谢衿扶额:“她又没吃吗?” “吃了两口青菜。”担心谢衿发作,她解释道:“叶嬷嬷说马车颠簸季小姐胃口不好,勉强吃只会更难受。” “放下吧。” 侍女选择一个表面稍为平缓一点的石墩,放下饭菜后便退下了。 谢衿本来没有什么胃口,闻着食物的香气,倒感觉饿了,他盘腿坐在地上,慢条斯理地动起筷子,细嚼慢咽,想象着季扶昙怎么在侍女的好言相劝下强迫自己吃了两口,叶染已怎么样心疼地让她不想吃就不要硬吃。 休整的地方有清澈的小溪,叶染已抓住机会清洗季扶昙的两只绢帕。 季扶昙一个人坐在马车里,神思涣散,感慨着赶路比打仗还辛苦。 谢衿吃饱喝足想要散散步,不自觉走到马车前:“昙儿,昙儿……醒着吗?” 季扶昙伸了个懒腰,打了个慵懒的呵欠:“睡太多了,好不容易清醒一会。” “出来陪我走走吧,天气不错,” 想要活动活动僵硬的腿脚,季扶昙爽快道:“好啊。” 季扶昙伸出手,谢衿顺势牵起它,如此自然,仿佛理所应当,就像丈夫牵引自己的妻子。 季扶昙认真感受着这双手,轻柔的不像赵尽知的那双手…… “腿麻了?我来背你……” 季扶昙回过神来:“没有,只是坐久了,让我缓一缓。” 季扶昙蹲下,手指划过清凉的小溪,水流轻轻冲刷这双玉手,荡起她逐渐舒展的眉头:“这白沫真好看,跟你带来的画纸一样干净。” 谢衿看见了,水流拍打在小石堆上,漾起白沫,跟雪一样白,他神情一顿:“你能看见了?” 季扶昙哈哈一笑:“看来我猜对了……哈哈,是我的心眼看到的!” 谢衿蹲下和季扶昙一起触摸大自然的馈赠,“你的心情似乎不错,我以为你会一直消沉下去。” 季扶昙会心一笑,“我也以为我会消沉下去,以为再次见到尽知哥哥才会好起来,但是我知道他总会来接我的,我为何要闷闷不乐,不仅苦了自己,还会让奶娘担心,不如快快乐乐的过好每一天。” 水流的声音掩埋了爬行动物在碎石上窸窸窣窣的异响,谢衿眼角瞥见季扶昙右侧有一长条状生物在石头上游走,定睛细看,一条两指粗的蛇颜色灰白,与石块融为一体,它目标准确,突然抬起脖子,蛇头后仰,为下一刻的攻击蓄势待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