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天日的昏暗房间里,虽然朝向堂屋的房门是开着的,但清晨的日光被门口悬挂的厚厚的大棉被挡了个严实,阻挡了严寒的同时,也挡住光明和生气。 窗户被封了麻布,历经千辛万苦终于从孔隙中投进的光线聊胜于无。 床上躺着的身影,睁着双眼,没有焦距,也没有丝毫的动作,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言曦便是这时候跑进的,哒哒哒地欢快而又激动的脚步声从老远传来,越发的接近。 以往言曦进入到阿娘的房间时都是十分小心的,放慢脚步,悄声询问,生怕惊扰了她的休息。 可言曦今日实在是太高兴了些,以往的谨慎都抛在了脑后,一心只想着也许喝下这碗鱼汤阿娘便能快些好起来,带着些莽撞的力道破门而入。 一刹那间,光透了进来,言母的眼神终于有了焦距,朝着动静传来的方向望来,光晃了眼,转瞬移开了视线。 在黑暗里待得太久,原来见到了光明竟也会觉着恐惧。 门上悬挂着的棉被本就有些摇摇欲坠,固定所用的铁钉已经露出了土墙大半,只剩下小半的长度用作支撑,受累已久,言曦的此刻的举动便成了压倒它的最后一根稻草。 “啪——”一声。 铁钉断了,棉被掉了。 久违的光明重新笼罩了黑暗的房间,每一处的阴暗和湿润都贪婪地汲取着温度。 “阿娘!我换了鱼汤!你喝了马上就能好了!” 言曦满脸喜悦,激动地扑到床边分享。 听到尚在人世的唯一的血脉发出的熟悉声音,言母地的头又缓缓地转过来,终于再次睁开了双眼。 第一眼看到的,是光。 第二眼,是一张血迹斑驳的有些可怖的脸。 视觉的冲击远比听觉来得更为直接和强烈。 言母瞳孔骤缩,心尖一颤,眼前的景象传递来的信息如同一记闷棍,将她从过往的悲伤和逃避中敲醒,拉回现实,以至于根本没有精力去分辨言曦方才说了些什么。 她还有一个女儿,而她已经许久没有管过了。 “啊,小,啊,曦,是谁伤的你?!” 许久未开过口的嗓音有些嘶哑,连自己都觉着陌生,但语气中的愤怒和关怀是不言而喻的。 言母瞪大了双眼,满目忧愤,挣扎着奋力从床上爬起,踉跄着跌到床边,想上前仔细观察一下她眼中的“伤势”。 阿娘为何这般神情,还有……伤她?莫非是王二丫还在她不知道的地方留了印子? 言曦闻言愣在原地,有些心虚地一抹脸,冰冰凉凉的,脸上的“血迹”便粘下来了大半。 言曦恍然,松了口气:“阿娘,你说得是这个呀,这是——我不小心沾上的,不是我的血。” 说罢还把脸凑上前让她摸。 言母试探性地伸了手,小心翼翼地触碰。 一摸,果然。 言曦本以为这下可以让阿娘放心了,然而言母却保持着手抬起的姿势不动,透过她看向门外。 她有多久没有见到过这般明媚的日光了。 孩童尚在为生存努力,而她这个大人,却以生病为借口选择逃避。 言母倏地抱着言曦放声大哭:“是阿娘糊涂了,是阿娘这些日子对不住你!” 幸好,灾祸尚未酿成,一切都还来得及。 言曦将今日发生的一切都讲与她听,言母匆匆追出了门外,想要当面道谢,然而帝昭早就不见了踪影。 能证明她曾来过的痕迹的,大概只有厨房里那一锅热乎的鲫鱼豆腐汤了。 还有院中的那几根绊人的长竹,已然消失不见,挂在低矮的枯树上的风中摇晃的腌鱼倒是显眼,这般大小,冬去春来都够过活了。 今早发生的事情虽多,此刻也堪堪辰时而已,新的一天,才刚刚开始。 —— 花招娣醒来的时候,鼻尖便嗅到一缕香气,睁开眼就被面前的砂锅吸引了全部的注意。 “为你留着的,喝吧。” 帝昭察觉到动静,提了一嘴,继续赶路。 去往叶家村的道路并不明朗,没有宽敞的道路可走,四处都是田亩,只能从狭窄的凸起的垄上经过,稍不留神便会翻下去,滚了一身湿泥。 田间野草不过几日没被照料,又疯长起来。 “谢谢仙人!” 花招娣笑眯了眼,她以往生平的最大愿望不过是吃饱穿暖,现下都已达到,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就是活动的空间狭小了些,不过和那些相比,倒也无妨。 花招娣揭了盖,一股浓郁的米香扑面而来,还夹杂着清新的蔬菜芬芳和咸香气息。 砂锅中,白净的籼米被熬得软烂透亮,荠菜被切成了细细的丝,水沸后加进去了,一滚便熟了,还保留着原先的翠绿色泽,又掰碎了一颗咸蛋混在里煮,无需额外的盐巴便已够调味。 一锅粥里,绿的绿,黄的黄,更有流心的橘红和不一样的蛋白作为装点,色泽纷呈,不会糊作一团,扰人食欲。 这是花招娣这辈子第一次吃上以米做为主体的食物,惊叹连连,舀一勺入口,滑溜浓稠中还带着几分清爽质感,而咸蛋黄又在舌尖将外层的沙沙的口感以及内里的坚韧嚼劲一并传递,一时间,简单的食材在口中碰撞出的美妙滋味,恨不能让人咬掉舌头。 花招娣吃得两眼晶亮,嘴唇上被糊上了一层米汤,连木勺和砂锅盖子上不小心沾染上的都被舔得干净。 半锅粥下了肚,花招娣这才分出心来注意到周围空间的景致。 这一看,与先前的印象中的已是大为不同了,花招娣不由地张大了嘴。 依旧是以浅蓝色的光晕为界,先前堆叠得极高的那些厨房用品,像是原本两侧的无形的支撑被撤走,又或是静止空间变得更大了,密密麻麻的一长条的贮藏之物呈歪斜状倾倒下来,有的散落地上,最上头的那些也弯曲着塌下,向两侧倒。 其中一侧似是抵到了边缘便停住了这样的趋势,呈现出一种怪异的姿势。 总而言之,此刻的静止空间中的物品,杂乱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