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酉时。薛宅。 薛元诏结束了本日的当值,刚回到家中。陆娘已经做好了晚饭,饭菜已摆上了桌。 薛元诏的肚子早就空了,上了饭桌,风卷残云一般扫荡汤菜。 “今天怎么了?饿成这样了?”秦子姝生怕他噎着了。 “没怎么。” “今天衙署里可忙?有没有遇到什么案子?” “今日衙署还算清净,也无人报案……” “那怎么饿成这样了?” “上午去外面走了走……” “你这值当得倒闲。”秦子姝放下手中的筷子:“昀珺刚回到京城,往后旬休,但凡没有轮到你当值,都带她出门转转。” 一听母亲这么说,薛元诏正好想起了前些天跟顾琎之刘湶的约定:腊月里的第二个旬休日,在城里租辆马车,去城外的云遥山赏枫。 腊月里的第二个旬休日,正是十天后的下个旬休日。薛元诏想也没想就说道:“我已跟两位朋友约好了,下个旬休日去城外的云遥山赏枫。正好带上妹妹。” “是你衙署的同僚么?还是其他哪个衙门的俊才?”秦子姝饶有兴致。 薛元诏自然明白秦子姝的意思,笑而不语。 “你约了你的同僚,我跟着干嘛?”薛昀珺却不太想去。 秦子姝立马打断她:“你还以为在郯州呢!?你也不小了,不该出门给我找个女婿回来了?我后天就回隼州了,你在京城,凡事多听你哥的。” “阿娘说的是。”薛元诏说道:“就下个旬休日,我带妹妹出门转转。到时我再叫上一位朋友。” “是谁?”秦子姝又好奇发问。 “衙署的一位同僚。年纪与我相仿。” “哦?那他是何职务?” “往后再告诉母亲。” “为什么现在不说?”薛昀珺问道。 “吃菜。”薛元诏说道。 …… 十天后。京城郊外的云遥山。 蜿蜒的盘山路上,丁府年逾五十的仆人老张正驾驶着一辆四轮马车缓缓上山。车厢里坐着杜菁菁、丁妤儿、晓儿三个人。马车距离山顶已经不远。 杜菁菁是丁妤儿的嫂嫂,今日以秋游之名将丁妤儿“骗”了出来。她的目的地是云遥山顶的一座尼姑庵。 老张驾驶马车很快到达了山顶。他将马车停在一处平整的砾石空地上。“大姐儿,到了。” 车里的杜菁菁、丁妤儿、晓儿依次下了车。空地往里山的方向有一面丈余高的青石墙。杜菁菁领着丁妤儿和晓儿绕过青石墙往里山走。 丁妤儿是第一次来到山顶,不免问她嫂子一句:“嫂嫂,我们去哪里?” “到了你就知道了。”杜菁菁却卖起了关子。 三人前行数十步,脚下的路从碎石小道变成了青石台阶。三人踏上石阶往上走,视线的前方逐渐升出一座黄墙灰瓦的庙宇。庙宇朱门半掩,门上的褐色木匾上刻着三个字:隐缘庵。 “这是?”丁妤儿疑惑地问杜菁菁。 杜菁菁仍然不答,领着二人走进隐缘庵的木门。 进了庵里,杜菁菁只管领着二人前行。庵里静谧,丁妤儿也不再发声多问,只是静静跟随。三人一路经过两座殿宇,来到第三座殿宇。杜菁菁直接走进殿里。丁妤儿和晓儿也跟着入内。 杜菁菁带着两人走到殿正中,面向高大的佛像拜了三拜。 佛像前摆着一张条形的木案,木案旁站着一位上了些年纪的师太。 师太等三人拜了佛像后,从木案上取下一只签筒,问杜菁菁:“请问是哪位施主?” 杜菁菁将丁妤儿轻推到师太面前。 丁妤儿没看懂,问杜菁菁:“嫂嫂,这是?” 杜菁菁笑着对她说道:“从签筒里取一支出来。” 丁妤儿虽然还不知道杜菁菁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看杜菁菁的架势,也不好拒绝,只能伸手从师太手中的签筒里取出一支签。 她低头看一眼,泛黄的竹签上写着八个字:既遇良人,缘何不喜。 杜菁菁凑过来看一眼签文。“师傅,此作何解?”她问师太。 丁妤儿将竹签交给师太。师太看一眼,将竹签放回到签筒里。“既遇良人,缘何不喜?喜或不喜,缘至未至。得与不得,尽由缘定,无强无求。”师太不紧不慢告诉丁妤儿和杜菁菁。 师太说得流畅,对此签文的寓意已十分熟稔了。 但是杜菁菁和丁妤儿却听得云里雾里的。“师傅,能否说得细一些?”杜菁菁问师太。 师太仍是不紧不慢,又答一句:“得与不得,尽由缘定,无强无求。” 见师太又将原话复述一遍,杜菁菁便不好再问了。“谢过师傅。”她双手合十致谢。 师太也双手合十还礼。 杜菁菁得到了一个还需“参悟”的“解答”,转身领着丁妤儿跟晓儿出了殿宇。 三人直接走出了隐缘庵。丁妤儿看明白了,嫂嫂今日借口上山看枫叶,却是把自己骗来求签了。杜菁菁擅作主张,让她有些“气恼”。 “嫂嫂,你怎么也不先给我说声呢?”丁妤儿撇着粉嘴。 “给你说了,你还来吗?” “怎么不来?”晓儿插嘴道:“大姐你刚让小姐求的什么签呢?” “自然是姻缘签了。” “我才不想求这签……”丁妤儿一直撇着嘴。 “小姐,你可别怪大姐儿。你都十七啦!就算你不急,大姐儿也急啊!我也急啊!”晓儿“帮”杜菁菁说话。 “你很急吗?!你着急我先把你嫁了!!” 晓儿一听忙摆手:“小姐我可不嫁人!等小姐嫁了人我还要跟随小姐,继续伺候小姐!” “再说把你嘴巴缝起来!”丁妤儿“狠狠”瞪晓儿一眼。 晓儿不敢和丁妤儿说了,只好又问杜菁菁:“那大姐儿,那竹签上面写的究竟是什么意思啊?” 杜菁菁还未“参透”师太给的“解释”,只能按照自己的理解说来:“那签上写的,既遇良人,缘何不喜,意思是……既然已经见到了意中人,为何不欢喜呢……不是,应该是……既然已经见到了意中人,还有何不欢喜的呢……意思是说,你小姐的姻缘已经到了……” “小姐的姻缘已经到了!?”晓儿比丁妤儿还激动。 “别胡说!!”丁妤儿赶紧打断了晓儿。 丁妤儿不敢再说话了,继续低头走路。 三人绕过青石墙,回到砾石地,上了马车。老张挥鞭,驾驶马车下山。 …… 因为山路蜿蜒,老张驾车下山的速度比上山更慢,用了整个上山的时间才下山到一半。 正行间,道旁突然窜出一只白野兔,从马车前一闪而过。路面突然划过的一道白影,惊了拉车的马。 它嘶鸣一声,加速往山下冲去。 马车突然起速,车厢里的杜菁菁三人反应不及,跌落坐板,身子撞在车门上,差点掉出车厢。 老张拼命拽缰绳,想把发疯的马勒停,却无济于事。拿鞭子抽它,却跑得更快了。山路多弯,飞速下山,稍有不慎就会连人带车飞出山路,落下山崖。 老张拼命稳住自己,向身后车厢里的三人大喊道:“大姐儿,你们坐好了,马受惊了,勒不住了……” …… 山路的另一头,同样一辆四轮马车,此时正徐徐上山。 驾车的是长兴府尹署的差役窦荆,坐车的是长兴府尹署的缉事薛元诏、薛元诏的妹妹薛昀珺、御史台的文书主事顾琎之、大理寺的文书主事刘湶。 马车是顾琎之专门在城里租的。按照约定,他和薛元诏刘湶今日上山看枫叶。薛元诏又带上了薛昀珺,以及窦荆。顾琎之本打算自己充当车夫,但是新人窦荆毛遂自荐、一再坚持,要干这驾车的差事。 车厢里的四人里,这几乎是薛昀珺第一次跟她兄长的两位好友见面。尽管在郯州时她就知道了两人的存在。但是她对两人没有任何好感。在郯州的时候,每次一到学馆放假,大早的他们就来敲门勾薛元诏的“魂”了。 薛昀珺在车厢里一言不发,“冷眼”看薛元诏三人谈天说地。 “不好!”车厢里突然传来了外面窦荆的声音。紧接着马车停了下来。 “怎么了!?”薛元诏第一个下了车。他走到车头,问窦荆:“怎么了?” 窦荆抬手指向上前方。 薛元诏顺着窦荆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山路下山的方向,一辆马车正在疾驶。因为是下山的方向,它的疾驶显得尤为反常。 “马车失控了!”薛元诏立即反应了过来。 刘湶几人也下车了。众人见一辆马车对向疾驶而来,都意识到了危险。 山路并不宽阔,自己马车的右边就是陡崖。对向马车疾驶而来,万一擦撞到自己的马车,后果不敢想象…… “怎么办?”顾琎之问薛元诏。 “得让那辆车停下!” “如何让它停下?” “要不咱们还是跑吧。”刘湶插一句。 “不行!”薛元诏否定了这个提议:“人如何跑得过马?等它追上我们了,还是会把我们撞下山崖!” 薛昀珺一听,急得快要哭出来。 “那坐车?” “那辆车的马应该是受惊了。我们的马跑不过它,照样会被追上。” “那怎么办?!”众人等着薛元诏决断。 此时对向的马车越来越近,就要驶到眼前。 “解马!”薛元诏大喊道。他立即去解马车套马的绳索。 其余几人没懂他的用意,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帮忙!” 众人才上前七手八脚解开绳套。 薛元诏一脚踹在马的屁股上,把马往山下赶。 “把车横到路中间!”他又“指挥”众人合力将车拖到路中间。 此时对向的马车几乎已经到了眼前。 “往后跑!”薛元诏招呼几人往下山的方向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