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她约定,在望州相见。 不曾想过短暂而幸福的三天,铺垫了我后来辽阔的疼痛。 三年的遍体鳞伤,要了我半条命。 怀着忐忑的心情去赴约,那是一场和春天的约定,也是一场人生的约定。 一路上,我没有一刻疲倦,心里的波澜,一阵高过一阵,像是几个季节汛期的结合。 从早上八点出发,八个小时的火车,一路经过南溪、洛芳、梓木。最后抵达望州的时候已经下午五点了。 冬日的黄昏总是很短暂,出来站台的时候,那一抹殷红而纤细的余晖,象征般地逗留一下便快速沉落下去了。 而站口则像是一个泄洪口,旅客们纷纷涌出来,然后又快速地在偌大的广场上四散开去。 按照地图,我穿过国际大桥,再经过池恩路,然后转了几个弯口,终于在手机电量耗尽之前找到了宾馆的处所。 随之,四周的物体也失去实体,只剩下模糊的轮廓。 天,很快黑下来了。 我从有些杂乱的前台拿了钥匙,然后跟着一个二十出头不怎么言语的小姑娘,穿街过巷曲曲折折走了大约一里多路。 最后在一个逼仄而又充满锁缚的胡同巷子前停了下来。 我有点儿不敢相信地看了看,与其说是宾馆,倒不如讲是一栋即将要拆迁的破旧的老房子。 我当时在网上订的时候,分明看一切都很好。但那会儿见到如此景象,心里面不由得摩挲起来。 她告诉我,从这扇敞着的大门走进去,然后沿着里面的楼梯走,走到三楼就可以找到了。 我一听还需要自己去找,更是有点儿害怕了。 一来,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旁边的路灯有几盏似是坏掉了,一闪一闪地,发着白寥的光,夹杂着阵阵细碎的寒风,难免会乱想到其他的画面;二来,这条巷子不仅破旧,而墙壁上贴满了各种广告纸,斑驳的墙面裸露着扎眼的疮痍,显然已经有很多年月了。 而里面的情况,我简直不敢想象。 但钱已经花了,我最后硬着头皮,还是走了进去。 进入楼梯,楼道似乎更是很久没有打扫过了。垃圾和剩饭菜混在一起,纵然是冬天,也散发着令人恶心的味道。而且二楼的声控灯还坏了,我不得不用手机照明,好在没走多远就到三楼了。 而三楼虽然条件也不怎么好,但对比之下,明显豁朗起来。地面还算是整洁,虽然每间房子外面也都多多少少堆着一些待处理的垃圾,以及一些胡乱摆放的卫生工具,但听到人的声音之后,我悬着的恐惧,还是一点一点儿卸了下来。 进了房间,我看到,这就是普通的居民房,然后略微改造,用做了简陋的旅馆。房间的窗子都已经老化了,玻璃有的都烂了豁子,而且寒风刮进来,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我试了几次,有一扇覆着厚厚埃尘的窗子怎么也都关不上。 唯一好的是,我可以透过窗子,直接看到“望州站”三个大字,这让我的心宽慰平和很多。 我放下书包,简单地洗了一把脸。透过那扇破旧的窗子,远远地看到荧红荧红的“望州站”三个大字,只剩下轮廓的广场,以及广场上若隐若现传来旅客和商贩们熙熙攘攘的声音…… 顿时感觉这间老房子又充满了诗意。 然而,第一次见面,仿佛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曲折。但忐忑总是饱满的。 八点半,等在西北站口,细碎的冷风断断续续地吹过。惊喜和慌张并存,凝聚成高密度的幸福。 “问个路?” “抱歉,我也是刚到这儿……” 女孩个子高挑,衣着时髦,眉眼微微露出一丝笑意,又很快闭合。浓郁的都市口音下,难以揣度她情感的温度。 她略带迟疑地打量着我,像是在给商品估价一样。 我很快反应过来,脑海中无数张模糊的画面立刻电影一般,快速重叠,也快速清晰。 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然而,她的行为,她的表情,似乎跟她情感永远无法联络到一起。 广场橘色的暖光下,她分明是那般冰冷,难以靠近。但下一秒,她不经意间的顾盼颦笑,又生出清洌的温柔。 女孩间那种特有的娇羞和矜持,在她身上若有似无地游离着,但那似乎并不妨碍情感的洇散和宿命般的吸引。 两只影子在广场上,落拓出长长的剪影,那一刻,我不知道孤单为何物。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也许那场相见并没有那样美丽,是我给她加了装饰,却以假乱真,轻易地瞒过了我自己。 我们沿着长长的白桦林街走了来回,冷清的月光下,故事变得清晰,诗词里的并肩依影,可窥一隅。 那个冬夜,春芳满地。 在上厕所的间隙里,她和我玩起了躲猫猫。我第一次看到了她孩子的一面。 暖心,欢喜。 当然,也正是这样,她在我后来的日子里,一直像一个谜一样,而我被禁锢期间,寸步难行。 快十一点的时候,路上几无行人。寒风卷着街道两侧的枯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偶尔有几辆汽车快速穿过,红色的尾灯,晕出模糊的荧光,很快消失在路的尽头。 随后,一直绕着黄河路,经过书悦塔桥,绕过汀草湾,再回到望站附近。 但终究是冬夜,漫长且冷涩。而且后半夜刮起了狂风。 我准备送她去住的地方,因为外面变得冷了。 然而,她执意要跟我去我口中那个破旧而诗意的地方。 尽管,我很想跟她说话,想了解更多的事情,但是我入住的地方着实寒碜。而且,我没有想过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但最后,她还是跟着我去了。 上楼的时候,因为怕黑,几乎每走一步,她都是紧贴着我的后脚跟。并且,一楼二楼扩散开的愈发浓重的黑暗,将一切紧紧地包裹着。 恍然间,她攥紧了我一直保持距离的左手。 后来我才知道,她从小总是习惯性地做噩梦。 一个人从不敢在外面住宾馆。 陆辰安缓缓叹了口气:“她那个傍晚来见我的时候,应该是真的吧。” 房间里的温暖和安静与外面的风雨形成鲜明的对比,温梦雪望着他深邃的眸子,忧伤的混合物,深不见底。 寒风吹着窗子,发出轰隆的声响。月光洒进窗子,那一晚我们都没睡觉,整整聊了一夜,虽然都不记得当初说了什么,但是我的幸福,有了花的名字。 我第一次感受到自己不是一个人。 快黎明的时候,我问她:“太阳出来之后,你不喜欢我了怎么办?” 她没有回答,很快撇开了话题。我以为那是女孩子间的娇羞,后来我才知道,她可能自始至终都不曾有过喜欢。 第二天,我们沿着司砚河也走了很久。在痴雁塔下喝了南瓜粥,在书悦塔桥吃了乔洛饼。傍晚一起爬了痴雁塔,八点半,在人潮拥挤的环形桥,快速奔跑。挂着冷风的午夜,在祉丞寺的一角,沐月览星。 第三日,天不亮,就已洗漱好,在附近的墨宁早点吃了早餐。 依稀记得她为我剥鸡蛋时的侧脸,在白粥腾起的热气下,那般明艳,柔婉。 是的,一直到很久之后,我才发现我描述苏冰,从来没有用过“好看”这个词。她很漂亮,甚至是惊艳。但灵魂没有了光泽,她亦是万千大众中普通的一个。过去宽阔的日子,是我给她镀了一层又一层的金光。 —陆辰安 中午又在觅琛书城,买了一本《月亮与六便士》,那是我给她推荐的一本书。我知道,那天之后,她再也没有翻开过。 午后沿着云簌路,一直走到人民公园。并且,我坐上了七彩的摩天轮。那是我第一次体验靠近天空的喜悦,在半空的最高点仰望近在咫尺的幸福。 返回车站的路上,我为她参加了街头跳远,一起在日落前吃了十四个烧菜…… 我不知道,原来我可以笑得那么灿烂。 分别的时候,我哭了。 望着红色的荧光亮起,她快速地消失在检票口,屏幕上再也找不见她车次的那一串数字,我的眼泪很快落下来,湿了脖颈,湿了衣裳,我好像再也望不见她了。 然而,当后来她告诉我,她最讨厌的就是我掉眼泪,样子极其难看。像一个从乡下来的,一身皱缩皱缩,没有未来气息的乡巴佬。 望州的三天,不过是她出来散散心而已。 我的心裂出万条细纹,每一次回忆,都支离破碎,销志诛心。 望州,我的绝望,碎了满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