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药之事,孤批准了。”宋公只能顺水推舟卖个好,自己嫡系的贰广部队有限,右师公子成新丧,攻城的主力只能落在左师的头上。倘若公孙友临阵倒戈,抑或是作壁上观,仅凭宋公的兵力将无可能拔除楚丘。 “孤一人让管理把军中钱币都交给你处理,大军开拔以前,孤原以为用铲币的地方不多,故而携带不甚丰厚。卿可要合理支度,既要尽可能多得帮助到披坚执锐的武士,又不可挥霍过度。” 公孙友大喜过望。钱财自用,不必上报,表明了宋公信任备至的姿态,公孙友信誓旦旦地拍拍胸脯:“友的兵,即是君上的兵。既得君上厚待,他日定效命于楚丘城垣之上。” 宋公欣欣然宽慰了几句场面话,一派君臣相得的模样。 然而短短不过几日之间,宋公就后悔这个决定。 公孙友把宋公的拨款挥霍一空,戴拂满意得合不拢嘴。公孙友再次携带账单求见宋公,后者才瞥了一眼,霎那间神色骤然如风雨色变。 宋公把木案拍得震天响,他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灼热,向公孙友失声叫嚷道:“孤明明叫你好生食用,切莫挥霍,你怎么这么快就把铲币花了个一干二净?” 公孙友早有腹稿,淡定地反驳道:“君上何出此言。这钱一分一厘,账目上都记载得明明白白,君上怎么能说是胡乱挥霍呢?还望君上细看。” “哼!”宋公清冷的目光从一行行清单上流泻而下,大概是为了防止诘问,戴拂把每一笔交易都分文不差地记录下来,并在每一款记录上都配上责任人的签收。没过多久,宋公就发现问题的所在:“这些药材的定价未免也太高了吧?” “君上容禀。”公孙友显得不慌不忙:“楚丘的戴春风说,从都城到楚丘路途迢迢,合一百九十里(周制,今六十五公里),运输上的损耗约有两成,即使是我军自己从商丘运来,也要加两成的价码,况且如今烽火连结,物价斗然飞涨,都城药草、粮食的价格业已翻了两番。除此之外,从楚丘城中转运,需要给楚丘民夫高价的运费,毕竟冒险出城对于楚丘人而言,也是风险极大的买卖。所以戴春风索价六倍,也是合情合理的嘛!于情于理,我等都不好反驳,这是一个比较公平的生意。” “这是漫天要价,这是敲诈勒索!你难道就不会讨价还价吗?”宋公痛心疾首,府库大火,若非他变卖宫中器皿,战场俘虏,他甚至交不出一铲币给公孙友。一锱一铢都是用一笔少一笔,负责征税的司徒鳞矔能够为宋公筹集到夏收后的粮食——提前的税收,但集市上交易的赋税可是一厘都见不到——得亏薛桧的一番操作,现在商丘的市面上只有萧索的秋风拂过残破无人的街面了。 “君上,现在可不比寻常啊。若是楚丘人不卖,我等就无处买药了!”公孙友点出,现在是卖方市场而非买方市场,没有办法对价格据理力争。“左师的兵,也是君上的兵。君上总不能在关键的战场上悭吝几个铲币吧?” 宋公强忍着不快,捏着鼻子将这笔帐认下。“孤手头再不能多挤出一枚铲币了,你问问他们今天的药钱能不能先赊账,过几日,孤让管理凑些钱来。” “君上,臣问过了,那戴春风说,楚丘的药商都是小本买卖——本来他说的也没错,楚丘那么穷,因此概不赊账,钱不到位,货不先发。”公孙友摊摊手。 “岂有此理,孤堂堂一国之君难道还会赖账不成?”一声幽怨的抱怨。 “呃……君上,楚丘人那里,君上的信用比较……呃,比较……”公孙友斟酌着辞藻。 宋公一下被点拨,明白了他的意思。宋公才想起来,当初山戎入侵楚丘,本该点给楚丘的援兵没有发出;上书令下达的时候,宋公邀请国人直陈利弊,却有人因为上书直谏,惹上祸事,商丘工人逃到楚丘后,拿起碗吃饭,放下筷子骂宋公——现在楚丘的小孩都知道商丘君位上坐的是什么样的人了。 宋公一拳击打在土墙上,淡黄的尘土毫无生气地抖落:“当初就不该启用薛桧这个竖子。” “俱往矣,君上。”公孙友没有惯着宋公的小情绪,他的心窝里只盛得下左师里的门客、旧部,那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小病不治治大病。左师尚有许多将士病体未愈,还望君上早早定计。” “孤眼下无钱,孤又有什么办法呢?”轮到宋公摊摊手。 公孙友斟酌着用词:“戴春风那边说,可以用马匹、粮食、盔甲计价……” “好哇,在这里等着孤呢!”宋公这才惊觉公子卬的险恶用心。诚然,宋公箭术无双,麾下将士人多势重,但经济的命脉已绝。公子卬一拳仿佛打在宋公的心脉,令他呼吸都急促起来。 “战马、粮秣,乃军力之所在。没有战马,战车就只能趴窝;没有粮食,士兵恐怕失之提刀之力。卿难道看不出,贼子是打算不战而折损我军么?” “可是这是攻城之战,城下的小寨被战壕庇护,可以通过的车兵数量有限。登城蚁附,战马无用武之地,纵然少去几批,也无伤大雅。” “孤破城之后,还要收拾楚丘背后的魑魅魍魉,岂能无马?” 用辛苦转运的粮食换药是万万不可的,断粮几日,那营啸、逃兵不可避免,两害相权取其轻,公孙友建议弃马。“君上,只要破了楚丘,城内的战马加上我军卖给他们的马匹不全是我们的了么?赢了,什么都有了。” 宋公踱步再三,点点头:“好吧,就依你。” 公孙友出,宋公待其背影渐行渐远,最后淹没在视野之外,方才召唤管理觐见。 “此账单,乃左师所呈,直臣你比对一二。”宋公指了指案上的竹简。 管理捉来,逐字逐句地检查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