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毒枭顶风作案(1 / 2)

第五章

毒枭顶风作案

迈步从头越

四个月前,六月十日,黄昏时分……

中环街被夕阳染成了金色,燥热的仲夏和凛冽的寒冬一样,都是北方最难熬的季节。哪怕你躲在楼宇的阴影下,也扛不住四面涌来的热浪,哪怕到了黄昏时分,这热浪似乎也没有一点退却的意思,站这条街任一角落里,不一会儿便是汗流浃背。

“一组到位。”

“二组到位。”

“四组到位。”

耳麦里轻响着组员到位的声音,化装成街边行人的马汉卫狠狠地掐了烟,拿着电话和周景万通话:“周队,围住了,有六个人进去了。”

“线索准确吗?”电话里周景万狐疑地问了句。

“错不了,齐四这条线我用了几年了,他给的消息还没错过。”马汉卫道。

“确认一下再动手,中环路那一带商业街,出了岔子影响太大。”周景万道。

“放心吧,我心里有谱。”马汉卫道。

“好,抓住时机,速战速决。”周景万下决心了。

马汉卫扣了电话,和监测点联系。在几百米外的高处观测点,已经观测到了六人进房间,围绕着茶几,一台冰壶模样的玻璃器皿已经开始冒出来呼呼热雾,有人凑上去对嘴,有人警惕地拉上帘子时,下方埋伏的几个组同时扑了上去。

一层大厅,警员咚咚擂着打烊的玻璃门,三人被保安挡住了。

后门,马汉卫带着便衣警员冲上了楼。二组,六人强行撞开了嫌疑人房间的门。一般情况下都是这么抓聚众吸食的,却不料今天出现意外了,整个房间都是黑的,像遭遇战一样,里面的人直接摸黑和警员扑撕到了一起。守楼梯的警员闻讯冲过来,一头撞进了黑咕隆咚的房间,里面砰砰咚咚十几人打在了一起。楼下正门进入的警员匆匆上来,急切间鸣枪示警才镇住了屋内骚乱。

待拉开窗帘,拉亮灯,才看清了,缉毒警背靠背护着警械,不过身上的衣服早被撕得不成样子了,屋里那几位被放趴下了仨,还有几人抄着武器防备。马汉卫亮明身份,喝令他们放下武器,搜查房间时才发现不对劲。

茶几上不是冰壶,而是一台瓶子模样的雾化器,房间里根本没有吸食过毒品的味道。猛地觉察到不对的马汉卫回看时,发现有一个在厮打时被打昏的还躺着,那几个抱头蹲着的疑似“吸食毒品”人员,有人阴森森笑着看他……

出警意外,九大队后续警力到场时,这里已经挤满了人,110的来了两队,愣是挤不进出事地,现场围拢了五六十人,把上面警员给堵在屋里。据说是警察把一位员工给打伤了,看戏的人群捎带着连110的也给堵一层了,直到市局领导出面才解围。

后来,那个受伤的员工鉴定为鼻梁骨折,轻微脑震荡,其家属委托律师一纸诉状把禁毒九大队告上了法庭。督察介入时,连出警的警员也说不清是什么情况,现场没有留下执法记录,更没有搜到违禁物品,他们自证清白的机会都没有了。

再之后,支队下达了处分通报,大队长周景万负有领导责任,停职;副大队长马汉卫负有直接责任,撤职;参案警务人员一律调离原岗位……

而出事地此时就在邢猛志视线之内:众志典当行。

一天的寻访到了尾声,没有找到结果,似乎又回到了原地打转的老路上。武燕唏嘘讲完这段往事,看着表情同样复杂的同伴们,她幽幽地补充着:“都说警察是特权群体,其实当上警察才能体会到,这是个弱势群体,比真正的弱势群体还要弱势,等你下场凄惨的时候,连个同情你的人都没有。”

“居然有人给缉毒警下套?那个线人齐四应该知情啊!”丁灿道。

“齐四从那时起就消失了,我们也在找。没有什么敢不敢的问题,涉毒犯罪都是胆大包天的人,袭警都不稀罕,何况给警察下套。”武燕道。

“我们没有完善的警察维权制度,当特巡警时我们王大队长就教了,不要穷追车,真把人家追沟里摔个半死,麻烦的是你;不要乱抓人,抓错人或者把自己赔进去,那倒霉的是你;不要乱逞英雄,有时候不会因为你是对的,领导就替你说话。”丁灿道。

这话就不中听了,武燕瞪了丁灿一眼,丁灿笑笑解释道:“没办法,这是现状,有时候警察必须面对失败。”

这倒把武燕噎得无话可说了,她坐正了,发动着车,瞄了皱着眉头沉思的邢猛志一眼,出声问道:“现在会不会很后悔?”

“后悔什么?”邢猛志问。

“名义上是支队的直属外勤组,实际上是各队犯错等候处理干杂活的倒霉小分队。”武燕说话已经带上了这些人黑色幽默的风格。

“呵呵,你明明想问对此事的看法,为什么不直接问,非要激将呢?”邢猛志以问代答,轻飘飘地把武燕的激将踢了回去。

“要有,你早说出来了,你像能憋住的人吗?”武燕不屑道。

“何必要像呢?我就是。想知道吗?我可以告诉你。”邢猛志道。不像挑明,像挑衅。

“我还懒得听了。”武燕倒出了车,恶狠狠地一踩刹车,让后面那俩差点撞上。邱小妹眼巴巴地看着丁灿,想不明白这两人怎么都像吃了枪药。

丁灿微笑不语,邢猛志却像是豁然开朗一样道:“我猜,曹戈聘请郭泰齐律师提起民事诉讼以后一定会采取拖延战术——拖延开庭和审理。因为只有用官司扣着周队和马哥两人,才能捆住他俩的手脚。我猜,最早发现毒王的人一定是九队里的警员。我都不敢往下猜了,要算计警察风险会很大,那么和风险同等的回报有多大,那是不是得打个大问号加惊叹号……不单单是贩运点蓝精灵那么简单吧?难不成,这些人有大宗毒源,甚至有……制毒窝点?!”

“嘎”一声,车毫无征兆地刹住了,武燕惊愕地看向邢猛志继而又佯装镇定。这是支队的核心案情,要找的就是制毒窝点和毒源,肯定不是邢猛志能接触到的,偏偏这货信口开河就戳中了。

“再教你一招啊,任何没有证据支持的猜想,都是空话,你说的连空话都算不上,简直是废话。”

武燕假装以鄙夷掩盖了她内心的惊愕。驾车疾驰归队,一路都没再说话,因为邢猛志的猜测,几乎都是事实,马汉卫今天离队,就是要接受法庭调查……

滨河区人民法院,民一庭,女调解员有点失望地合上了笔记本,轻声说了句:“这是开庭前的最后一次调解,马警官,您确定不接受?”

“不接受。”马汉卫摇摇头,神色难看,不过表情决然。女调解员还要再劝几句时,他补充道,“判吧,公平和公正不是调解出来的,郭律师,您说呢?”

对面正坐着对方的代理律师郭泰齐,他耸耸肩,撇着嘴很淡定地道:“您会后悔的,我的当事人已经做出了最大的让步,不过十万块的赔偿而已。”

“这也叫公平?你的当事人损失值十万块,我的荣誉多少钱?谁来赔?转告你的当事人,做假证和诬告也是犯罪,曹戈手下这一窝都是吃印子钱的,总有一天纸里包不住。郭律师,到那时您觉得后悔的会是谁?”马汉卫道。

“等到那天我们再讨论,回见。”郭泰齐起身,夹着公文包,潇洒地走了。

那位女调解员要开口说话时,马汉卫也心事重重地起身离开了。她看着这位从始至终都耿直如一的警察,真无法想象,如果判决不利,他还能不能这样直着腰走出法庭。

庭外,黄昏的夕阳把人影树影拉得老长,踽踽独行的马汉卫失去了精气神,垂头丧气地踱出了法院的大门。老伙计周景万早等在那儿了,他伸手开了副驾的门,喊了两声,才把失魂落魄的马汉卫喊回了车上,未开口相问,马汉卫递过几页纸——对方律师出具的调解协议。

粗粗翻看,受伤的当事人除要医药费赔偿外,还另行索要十万元赔偿,相比之前的狮子大开口已经让了很多步了。周景万表情松动,犹豫道:“要不,私了?”

如果对方撤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起码能保住工作,说不定还能官复原职,那事已经过去了数月,社会影响已经很淡了,支队肯定能接受这个结果。

不过马汉卫接受不了,他愤愤道:“周队,我们一进门,黑咕隆咚一拨人就扑上来了,出拳是下意识的动作,我都没看清我打谁了,对方倒都看清是我打的,外人理解不了,您还不清楚?他们就是知道齐四是我的线人,专门挖了个坑让我往里跳……有责任我一个人担着,不给队里抹黑,就是判我服刑我也认了,但是我不能认这个错。”

周景万拍拍老伙计的肩膀,轻声道:“我跟你一起扛着,假如我们穿着一身警服也得不到公平公正的对待,不穿也罢,哥陪你一块回家做小买卖去,这日子简直是折腾人。”

“呵呵,你放得下吗?”马汉卫苦笑道。

“我真想放下,累成这样,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周景万手揉着调解协议,往车后一扔,发动着车,且走且说,“有个事先提醒你,不要带个人情绪。”

“几个月了,我脾气都没了,还有什么情绪?”马汉卫道。

“呵呵,燕子今天带着小队沿连天平的手机数据恢复路线走了一天,你猜找到什么地方了?”周景万问。

“总不可能找到藏毒窝点吧?那可是中双色球了。”马汉卫道。

“没中双色球,但也差不多,她找到了这个地方。”周景万递着手机。

那上面是另一组实时共享的定位,一看,马汉卫如遭电击,没有人比他更熟悉那个栽跟头的地方了,火急火燎地一站,结结实实撞了一下脑袋。周景万笑道:“说了别带个人情绪,看看,还是老毛病。”

“确认吗?”马汉卫兴奋地问。

“正在进一步确认,不过我想八九不离十。”周景万道。

“连天平如果和曹戈有勾搭,那说明咱们最初的侦查方向是正确的。曹戈手下那俩货,老鬼和麻子肯定和毒王有关联……齐四提供线报肯定是他们设的局,一下子把咱们九队的侦破给摧垮了。”马汉卫愤然道。新旧线索联系到了一起,一个直观的判断就出现了。

“没有证据,我们只能看着他逍遥法外,所以,越是这种时候,越要稳住心神,不要带任何个人情绪。如果让支队长看出苗头和你这种恶狠狠的表情,铁定会把你踢出专案组。”周景万提醒道。

“我知道,您放心,只要能端掉毒王,其他我什么也不在乎……哎,对了,周队,这几个家伙真神啊,这种线索都能连起来。”马汉卫惊愕道。像这种通过手机数据恢复位置,再通过位置关联其他嫌疑人的方式,明显是传统侦查未涉及的领域,最起码在基层各大队没有。

“有机会得好好学习学习,咱们这一代不熟悉网络,落伍落得太厉害,省厅组织的网络安全培训,以后得准时参加啊!不懂这些玩意儿,连嫌疑人都笑话咱们土炮了。”周景万道。

“多忙啊……好好,我听你的,只要我还能穿着这身缉毒警服,我一定学会玩电脑和网络。”马汉卫道,看着周景万的表情赶紧改口,不敢找借口了。

两人往支队赶,还有案情在等着……

支队里,谭嗣亮政委等着传真机里喷出的纸张,一页一页接着往手里拿,基于保密的原因,各兄弟单位有关保密案情的传递仍然沿用这种老式方式,不仅是专用传真,还有专人守着。

政委拿到手里,且看且走,朝会议室的方向踱去,似乎看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他不自然地加快了步子,推门而入。贺支队长正愁容凝结,看着案件板,上面又添了几个名字:曹戈、郭泰齐……这两个名字和连天平连接着,那条线是怎么连的,估计把贺支队长给难住了。

“什么情况?”贺炯头也不回地问。

谭政委递上了传真道:“网安支队的,根据孔龙交代的情况,他们分析了网络赌博下载的APP,并已经关闭了这个服务器,证实这不是由境外服务器提供的终端……七月份我省配合部里有一次针对网络赌博的专项清查,当时已经刑拘了一批我市的涉案人员,案情还在查实,但很确定,孔龙参与的网上赌博,和这不是一路。”

“那也更证明了,对方有这个技术力量,可以做出这种类似的山寨赌博的网站来对吧?”贺炯道。

“没错,网安支队反馈,这个技术不难,有打包出售的,黑市卖几千块不等,只要你能找上参赌的,自己在家里就能当庄家。”谭政委道。

这个情况不意外,更证明了对方那位幽灵黑客的存在,贺支队长放下了传真文件,捎带着连这个情况也放下了。谭政委知道他纠结在新冒头的线索上,出声提醒道:“曹戈倒像个能组局的老炮,郭泰齐这个律师的身份,不至于也参与吧?”

“那可未必,以前放高利贷的都是拿刀使枪壮胆,现在呢,可都是雇一帮黑律师坐镇。知法犯法对于他们是个褒义词,意思是,只有懂法,才能更好地犯法。”贺炯道。

“嗯,不排除犯罪团伙也有法律顾问这一说,我们从收益上考虑,似乎以曹戈的身家,应该不屑于做蓝精灵这样的小生意啊。”谭政委道。

“恰恰相反,你刚刚提供的就是一个动机。”贺炯道。

“动机?”谭政委愣了下。

“涉黑的无非是黄赌毒,曹戈可是个大玩家,因开设赌场早年被抓过,后来赌黑彩被刑拘过,一直在赌上转悠,混了几十年想抓他把柄没那么容易,但是……你注意到了没有,如果七月份网络赌博被扫了,那恰恰可以说明曹老板这么勤勉的原因嘛,又得开新的收入来源了嘛。”贺炯道。

纯属猜测,谭政委一笑置之。贺炯也笑了笑,擦去了曹戈、郭泰齐之间的连线,直道:“好吧,我客观点,不做这个无谓的猜测,今天我们前进了一小步,现在统一一下思想啊。前进的这一小步,能给我们带来的收获,咱们分析下啊……反过去想。”

“假设,郭泰齐是团伙的法律顾问,但他肯定不会涉毒,律师就是抓证据抓法律空子吃饭的,我们不可能从他身上找到相关证据,哪怕他参与了。”谭政委道。

“对,这是幕后人手里的讼棍,老板指向哪儿,他肯定打向哪儿。我们返回最早发现毒王的时候,九队刚刚找到端倪,当时发现的两个嫌疑人郑魁、袁玉山对吧?”

“对,一个绰号老鬼,一个外号麻子,这两人和曹戈涉同一宗赌案中,应该是上下级的关系。”谭政委道。

“线人齐双成提供线报,郑魁、袁玉山聚众吸食,其中有人持有蓝精灵,九队出警,然后……发现的冰壶是雾化器,现场根本没有毒品,不但没有,他们还把破门的警员误认为‘寻仇’,双方在黑暗中发生了冲突,然后马汉卫被他们指证打伤了其中一人……再然后,是一直拖延的民事官司……你发现没有,当时网上大肆报道九队出警打伤群众的事,和后来渲染武燕打伤秦寿生的模式,几乎如出一辙啊。”贺炯皱着眉头道。

“法制的进步是要把权力关进笼子,其副作用是有时候把警察也给关进笼子了。”谭政委道。

“这就对了,九队名声在外,大周、汉卫是我们支队的两张王牌,他们破下的大案无数,这一下子可等于断了我的双臂,让我根本施展不开啊……官司一拖再拖,一到快开庭对方不是要提供新的证据,就是要修改调解协议,这拖得我们都投鼠忌器了……您信不?这绝对是有高人指点,用法律当武器,回头捅执法者一家伙。”贺炯道。

“想这些,对案情有意义吗?”谭政委道。那是一块心病,支队不可能押上全队的荣誉,只能对马汉卫个人进行处理,但那样,会寒了基层警员的心,直到如今都没有两全之策。

“当然有啊!”贺炯的眉眼开始舒展了,他盯着案件板问道,“如果煞费苦心算计一个缉毒队长说得通,那煞费苦心用同等的待遇去保一个涉毒人员,你觉得正常吗?”

“您是指,秦寿生?”谭政委一下子明白了,说到这儿也恍然大悟了,“对呀,秦寿生前身是个黄牛,倒腾东西是他的专业,莫非这家伙还有隐藏的余罪?”

“绝对有,否则吓得死活要坐牢,连家都不敢回,说不通啊!”贺炯道。

两人互视,这一基于逻辑上的对比让两人共识碰撞出现了,齐声说了句:“秘密羁押,继续审讯!”

收到支队的信息时,鲁江南、田湘川两位队长正在对秦寿生进行审讯。秦寿生作得一手好死,本来死活不敢回去,要坐牢,可真知道自己下线被抓后,又开始负隅顽抗了。贩卖的蓝精灵先是交代了十几粒,后是几十粒,不过和下线交代的对不上号,一天之内,那四位下线交代的供货加到一块,足足有八百多粒了。这案情,明显是秦寿生死活不敢扛的,所以审讯又成了推磨转圈圈。

“真记不清了,哪有那么多?不可能,不可能……许立在医院太平间上班,天天跟死人待着,脑子早不清了,我没给过他那么多,两百多粒他吃得了?”

秦寿生正嘟囔着,打着哈欠,心理防线已经建立,又知道警方用假药诱出的下线,反正没证据,估计是要决定死抗了。

“换个话题,认认这个人。”田湘川一亮平板,上面是曹戈的照片。

“不认识。”秦寿生摇头。

“那这个人呢?”田湘川一扒拉,下一张是郭泰齐的照片。

“不认识。”秦寿生摇头。

再接下来,郑魁的、袁玉山的,一律摇头不认识。

鲁江南、田湘川互视一眼,知道进入心理顽抗期了,对于审讯,得有新的刺激才有可能突破。

田湘川瞪着眼道:“秦寿生,又开始撒谎了是吧?”

“没有,怎么可能?我到这份儿上还有什么不交代的。”秦寿生道。

“再说一遍这个人不认识?你取保候审是他办的,他还进看守所见过你一次。”田湘川亮着郭泰齐的照片。

“哎呀我去,”秦寿生拍着脑袋,直道歉,“糊涂了,糊涂了,我认识,是郭律师。”

“一句糊涂可交代不了啊,从头开始,九月二十九日,你被抓当天,晚上是几点到晋昊娱乐场所的?”

“八点三十五。”

“第几次去?”

“第一次。”

“错了吧?”

“没错,真是第一次。我都说四遍了。”

秦寿生烦躁地道,同样的问题确实已经回答四遍了。

田湘川接上了:“秦寿生,你说的话里有一个逻辑错误,你第一次去,还带着蓝精灵,卖小包的都有地盘,你生打生去晋昊娱乐卖蓝精灵,你说谁相信啊?”

“我没说我去卖的。”秦寿生驳斥道。

“第一次去,记得准确时间,我相信你不是去卖,但也不能是自己吃吧?你没有吸毒史,这怎么解释?”田湘川道。

“我……我就去玩玩。”秦寿生狡辩道。

“秦寿生啊,”鲁江南语重心长了,劝慰道,“现在你的下线一直在交代你的事,你要不说点什么,这事可就全扣你脑袋上了,扛得动吗?当天的临检我们有全程执法记录仪录像,在孔龙被控制时,你突然失控……就因为口袋里有几粒药片?完全可以说自己吃的嘛,为什么反应这么强烈?”

“我……我害怕。”秦寿生躲闪地道,低下了头。

停了一秒、两秒、三秒……鲁江南和田湘川使着眼色,田湘川猛地一拍桌吼道:“和你在一起的是谁?”

“啊?!没谁啊!”秦寿生机械地道。

他惊恐抬头时,张口结舌的表情落在两位警察眼里,这让他一下子懊丧了。

这是审讯中的语言惯性,突来一问是谁,如果没有谁,那肯定是两眼茫然否认。可如果是他不想说的谁,这个貌似多余的问题就刺到对方最紧张的地方了,结果就写在秦寿生的脸上:紧张、惶恐,事情败露的那种张皇失措,乍现出来,掩饰都晚了。

“好吧,说实际情况,录像很清晰,非让我们指认给你看吗?”鲁江南道。

这又是一诈,根据判断诱导着真相,秦寿生终于不敢再行抵赖了,难堪地嗫嚅道:“我不认识,头回见。”

“男的女的?”田湘川打蛇随棍上了。

“女的,站我身边。”秦寿生嗫嗫道,“她是……”

“是什么?”鲁江南进一步追问。

一脸生无可恋的秦寿生在十几小时后,吐出了一个让鲁江南和田湘川动容的名字:“机器猫。是她约我见面,药片是她给我的,她说是新货,药劲大。”

这个网名正是支队遍寻不着的关键人物,可不料在一直被忽视的秦寿生这里挖出来了。鲁江南和田湘川怔了好久都没有反应过来,机器猫就在临检警员眼皮子底下溜走了,他俩都不敢相信……

特技初展现

艺术的造诣是虚无缥缈的,如果它乍现出来,会惊艳到旁观者。

嗯,此时就是了,偷懒回家休息的任明星在专案组会议室就座,面前铺着画板,双手拿着铅笔,嘴里还咬了两支。他作画的方式是两手并用,或涂抹,或勾勒,笔尖、手指都可能成为工具。画板面前放着执法记录仪搜索到的嫌疑人画像,很模糊,侧脸,那女人仅仅是惊鸿一现,在执法记录仪里出现时间不超过一秒钟。

根据秦寿生的交代,当天是去和化名“机器猫”的女人见面,他手里的毒品就是这个芳龄二十许的女人给的样品,专案组判断是因为秦寿生黄牛出身的缘故,渠道多样,出货量可观,而引起了同行的觊觎,想拉他串货,谁承想恰被当天扫黑除恶行动给逮了个正着。

真实的情景究竟为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像这样的毒品分销商如此隐秘的身份,能联系上他的人除了连天平团伙,就只剩那位神秘的“机器猫”了,即便不是本人,也应该是直接关联的人。所以田湘川、鲁江南两位队长挖到的这条信息,直接蹦上了专案组事件排程的头条。

会议室静得连一根针掉地上都听得真真切切,围拢一圈的办案人员大气不敢出。因为录像不甚清楚,当天扫黑行动又是撒大网,“机器猫”这条机灵的小滑鱼几乎没有留下什么影像资料,现在只能靠任明星手里的笔来恢复了。

“他行吗?”

鲁江南在门外伸伸头,说出了田湘川也在纠结的心事。

里面有人听到了,谭政委努嘴嘘了声,轻轻掩上了门,示意两人不要打搅。

“政委,这小子哪儿来的?成不?肖像描摹这个专业太特殊,咱们系统里,整个省城都数不够一巴掌。”田湘川道。这种人才是凤毛麟角,缉毒部门鲜有见过。

“是啊,数不够一巴掌的人才,很难请啊,得通过市局调,日程排排得到一两周后。”谭政委道。

两人听明白了,“蜀中无大将,廖化当先锋”的意思。

对此安排两人倒没有异议,现在最缺的是时间,都是争分夺秒来干,一件案子如果真到几年甚至更长时间再水落石出,那侦破的意义就损失了一大半。鲁江南小声问道:“政委,这几个人莫非是……”

假饵钓出真王八的惊艳一笔,还有假戏拉出真角的第二笔,肯定是支队的特殊安排,各大队私下早有猜测是请的高手。看来果真是,谭政委笑着点点头。

“政委,又给九队开小灶是吧?调几个人都给周队配上,那我们呢?”田湘川发牢骚道。

“不是支队调的。”谭政委道,他笑着又补充了一句,“辅警,大周从特巡警大队捡回来的。”

两人怔了,张口结舌加瞪眼一千个不相信,看政委不像玩笑的表情,又不得不信。这把两人勾得好奇心又起,要伸回头去瞧,结果被政委一手揪一个,拉走了。

最后几笔勾勒出了卷曲的长发,任明星在画纸上抹抹,又在人物颈项部加了若干阴影,再加几笔,左右瞄瞄,大功告成地拿着笔道:“成了。”

“啧,对吗?你发型都改了?”周景万愣了。

影像里是戴着帽子的女人,而任明星画的是飘逸长发,这一问似乎问到坎上了,邢猛志和丁灿嘿嘿奸笑,就听任明星解释道:“不是我把发型改了,而是见面的女人化装了。”

“不到一秒的影像,哪儿化装了?”武燕不信道。

“这个帽子有两个功能,第一是遮掩摄像头,防止拍到整个脸部;第二就是遮掩发型,改变自己常用的形象。每个人化装都会下意识地把自己变成另一个人,特别是女人,如果要尝试新形象,会是颠覆性的……你们看她的帽子顶得很高,已经超过了正常的脸长,那说明,她的头发很厚,而且不愿意太压坏自己的发型,所以,我推测她应该是个披肩长发的人。”任明星道。

“这个有点牵强了啊,她如果就是短发呢?”武燕不信道。

“绝对不会,你看她后颈处的发型,虽然只露出了一点点,但很明显是被梳上去了。”任明星正色道,画纸递到了贺炯手上。贺炯瞄了眼,给了邱小妹,命令用电子成像尝试比对。那几位闲话间已经开始了,丁灿说了,明星画女人根本不用怀疑,他画了几年艺术人体,造诣炉火纯青了。

这倒好了,辛辛苦苦干了半天活,落了一堆嘲讽。任明星气得指着两人嚷着:“嘿,嘿,领导,怎么也没人管管这俩货,不带这么打击人的啊!”

“好了,好了,大家抓紧时间吃饭休息,线索随时可能出现……干脆,我们凑一桌得了。”贺支队长起身道。好不容易有个共进晚餐的机会,众人随着支队长出办公室,到后院大食堂,老规矩,煮上了面条,添了几份小菜,热热乎乎地就着一桌开吃了。

“嘿,别这么闷啊,说道说道,怎么吃个饭和相亲一样,都在偷瞄?”贺炯提醒道。

说得大伙都笑了,毕竟和支队长一起吃饭有点局促。周景万道:“师父,信息就这么多,要说就是没有证据的猜测了。”

“侦破就是在猜测基础上的试错,不错怎么可能有对的机会,失败是成功之母嘛。”贺炯看了心事重重的马汉卫一眼,随口问道,“汉卫……算了,随后你到我的办公室说吧。”

一下子想起的肯定是官司的事,支队长刹住了车,马汉卫笑笑,掩饰过去了。正呼呼吹面汤的任明星心机可没那么深,接口道:“查钱哪,赃款总没被抽了吧,秦寿生做多大,查查钱应该能查到啊?”

“不好查。”周景万道,“都是现金或者手机、网上支付,而这些犯罪团伙,肯定没有实名登记。回笼的钱呢,可能被消费,也可能通过信用卡套现,可能会绕几个弯再回到手里,具体操作要查清楚,不会比查到毒品线索简单。”

时间,缺的是时间,在现在的经济环境下,要洗白这毒资太容易了。支队长道:“秦寿生的名下根本没有多少流动的资金,他现在咬着不交代,所恃也就是咱们还没有掌握更多证据……或者再退一步讲,频繁地换手机、换银行卡,我估计钱的去向他自己都交代不清。”

“这案子和我们以前见过的都不一样,秦寿生属于被人胁迫,负责运毒和收款,并通过这个来还赌债。根据他的交代,每次干活,毒强,也就是张强给他一部手机,他会遵照手机指示去取货,然后送货,通过手机收回毒资,然后连手机一并交给毒强……取货点有体育场、湖边、郊区村,反正都是没有监控的地方,有时候是他一个人去,有时候是毒强带着他去。从这里可以看出,毒强这个老涉毒人员啊,是故意挖坑埋他,一出事,什么都推到他身上。”马汉卫道。

“毒强现在什么情况?”贺炯问。

“在戒毒所发疯呢,他一身病,根本通不过体检,看守所都不收,估计戒段时间还得放。”马汉卫道。

“回头你和大周去看看,想想辙,这号人真是没治。”贺炯道。

这是一类属于无法采取强制措施的人,这种人警察都怵,有毒瘾,又有吸毒染的一身病,人家就靠这个当保护盾和警察PK呢。

僵局,依旧未被打破,在座的都意识到了这一点,挖出秦寿生的余罪尚需时间,跟踪找到连天平的涉案线索也需要时间,哪怕核实冒出来的嫌疑人,同样需要时间。可现在缺的就是时间,在短时间里,单凭想象是无法破解犯罪团伙的组织构架的。

想到此处,众人刚刚的兴奋被冲淡了很多,都低头默不作声地吃着,一个个根本就食不知味。

“我有种感觉啊。”丁灿小心翼翼地开口了,一开口众人都看他,他犹豫着道,“似乎连天平的分量并不像想象中那么重……他被抓和被放,都没有引起多大动静,最起码相比秦寿生被捕,动静小多了。而且到现在,秦寿生再次被捕也没动静了,似乎这两个人,都要成为弃子了。”

传说中的“波姐”已经查实身份,姓董名小花,出事后就销声匿迹了;秦寿生交代的另一个神秘女人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查到信息,思维因为这些不确定信息被卡住了。

“不能太过着急。连天平今天刚被放,审了一夜,估计得睡个好觉才能从头再来。但再来的时候,我们得有应对措施啊,侦破的节奏最好能跟上嫌疑人的动作,甚至让嫌疑人随着我们的节奏走,那就更好了。”贺炯道。

说到此处就更难了,麾下几位大将都默不作声,都觉得领导简直是异想天开。

“为什么不打入敌人内部呢?”任明星开始胡扯了,他兴奋地道,“警察是人,嫌疑人也是人,是人就得吃喝拉撒,是人就会犯错,那不经常有假扮交易吗?”

涉毒犯罪侦破里,确实经常有通过假扮交易诱捕的情况,这个点出的新思路让周景万怔了下,然后摇头:“条件不具备,没有中间人牵线,和贩毒搭不上线。即便搭上线,没有信任基础,他们是不会进行大宗交易的。”

“线人是个很危险的因素,我就是栽在线人身上,因为你不知道他两只脚究竟站在哪一方。”马汉卫道。

“要什么线人嘛!咱们自己上不就行了?”任明星道。

这一句听得这些老缉毒警张口结舌,武燕哭笑不得道:“你以为是拍电视剧,随便一化装,就变成毒贩了?”

“比拍电视还简单,我们……不,他们俩,不照样忽悠了秦寿生一回,再忽悠连天平一回算个屁事!您几位是不知道啊,猛哥见人骗人,见鬼骗鬼;火山呢,绝对是个金牌帮凶,他们俩嘀咕一下去坑谁,那一坑一个准。”任明星抹着嘴道,八成是报复两人侮辱他纯洁的艺术那档子事。

偏偏是在支队长面前说的,邢猛志和丁灿尴尬地瞅着这货,却也不敢争辩,怕他嘴上没遮拦把老底都兜出来。

“倒不是不行。”众人愕然间,就听支队长幽幽道,“有时候千回百转看不到庐山真面目,那是因为横看成岭侧成峰,你无法窥得全貌,最直接最有效的方式呢,当然是成为他们的一分子……这其中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化装成买家,让货源来找我;一种是化装侦查,进入卖家内部。但问题大周说了,没有中间人,谁也无法取得对方信任,对方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就进行大宗交易。”

“但是,我们未必一定要抓大宗交易啊!”丁灿突来一句。

“继续说。”贺炯道,生怕错失了灵光一现的思维火花。

“只要有一条或者几条连接到黑客的线,我们就有可能把他牵出来,假如我们的目标不放在抓大宗毒品上,而是放到找黑客线索上,那会不会更容易一点……比如,变成给对方送货的喽啰。”丁灿道。

周景万的脊背一直,像贯通了任督二脉,他眼睛发亮地问道:“如果那样,可以凭着被监视的手机,反查到对方的位置吗?”

“一条线把握性小一点,如果有几条比对,把握性就大了。”丁灿道。

这是没有线索,要制造出线索来,扮成大买家,打入团伙内部都难如登天,可如果仅仅在外围,那似乎就有无限的可能性了,像是不经意间,所有人的眼光都看向了默不作声、安生吃饭的邢猛志。此时武燕眼神凛然,她有点明白周景万最初看好邢猛志的深意了,可能就是等着方便的时候,化装侦查会用上这类人。

“你们……你们看我像坏人,而且是像贩毒的坏人吗?”邢猛志哭笑不得地迎着一干同事审视的目光。

“像,秦寿生那老江湖都栽在你手里了,绝对像。”丁灿道。

任明星凛然补刀道:“太像了,长这么凶,比支队长还像坏人。”

贺炯本来笑着,却不料被这句话给狠狠噎了下,半晌说不上话来。那几位却是哧哧偷笑,这刀补得可让支队长吃了个哑巴亏。

讨论无果而终,饭后抓紧时间休息,而信息中心的电脑还在不停歇地运转着,比对着那个任明星笔下画出来的神秘女人。

无心休息的贺炯在支队大院里一遍一遍地踱步,他隔一会儿就去看看监视连天平的观测点有无发现,直到一包烟都变成了角落里的烟蒂,仍然没有任何动静……

当丁灿屁颠屁颠端着一份面条送到邱小妹的工作台前时,着实把沉浸在代码中的邱小妹给吓了一跳。

“怕你忙起来又忘了吃,给你带回来了,快吃吧!”丁灿羞涩地道。

邱小妹愣了下,左近女同事哧哧笑了,她可一点也不羞涩,大大方方吃着。丁灿却是拉着椅子坐到了她旁边,邱小妹随口问了句:“他们呢?”

“休息,待命。”丁灿道。

这里是指挥中枢,如果这里出不了信息,那外勤只能是待命了,吃了几口忧心又起的邱小妹道:“打草惊蛇了啊,科技触角延伸不到的地方,我们可就抓瞎了。”

她示意丁灿看监控屏,是外勤远距离发回来的,一个几乎是静止的门牌:唐宫洗浴中心。连天平几人出派出所后,一头就扎进去了。

丁灿愕然看看时间,已经晚八点了,他不信地问道:“不会还在里头吧?”

“你说对了,就在里面没挪过窝。”邱小妹道。他叹气寻思着:“这是个天然的屏蔽场所,再高明的侦查手段也无济于事啊。”

简单地讲,澡堂子一脱光,基本就把所有的视线屏蔽了,往往最简单、最直接和最原始的手法,反而是现代科技无法逾越的障碍。

“是啊,对方警惕性一高,我们会更被动,啧……我觉得还是那个方法可行,如果能找到黑客位置的话,马上会事半功倍。”丁灿道。

“你有点异想天开了,数据节点怎么办?反追踪从哪儿切入?你怎么可能保证不被对方发觉?还有,你怎么保证对方就在本市?以现在的技术水平,对方即便在境外也能对手机进行远程操控。”邱小妹连连驳斥几句,丁灿听得一脸苦相,她干脆断了丁灿的念想,补充道,“你不知道吧,我把设想的方案给了支队长一份,网安支队从技术上论证了一下,结果是什么,想知道吗?”

“肯定不可行,不支持呗。”丁灿道。

“明知道不行还想啊?”邱小妹道。

“异想天开本身就是黑客精神的内核,正因为他们敢于异想天开,所以才做出了旁人无法理解的惊世骇俗之事。”丁灿道。

“破坏永远易于建设,但我们毕竟是警察。”邱小妹道。

“实际上我们侦破打击的核心也是破坏,破坏的是这个组织严密的犯罪团伙,又有什么不能用的?”丁灿道。

狡辩,可挑不出刺来,邱小妹翻着白眼不理会他了。把妹子辩到哑口无言,丁灿才觉得失言,殷勤又白献了,转过脸轻轻扇了自己一耳光长记性,又回身想和邱小妹再找话题时,不料案情出现了,和秦寿生接头的女人身份查出来了。邱小妹拿着信息也顾不上吃饭了,赶紧通知支队长,这倒把丁灿晾到一边了。

“哎呀,我的心好痛啊,谁能告诉我,爱一个人究竟会有多难?”任明星在门口幽怨地向邢猛志表白着,故意让悻悻出来的丁灿看了个正着。邢猛志搂着任明星安慰道:“我心无码,你心里却只有代码,我们俩只能一码归一码,还是分手吧。”

交友不慎啊,两人作怪气得丁灿哼了哼,不理会他们了,径直奔向宿舍方向。

“坏了,真失恋了。”任明星看这架势,从邢猛志怀里挣扎出来道。

“都没恋呢,失恋个屁,顶多单相思,睡一觉就没事了。”邢猛志道。

“两程序员谈恋爱,学的程序语言还不一样,难兼容哪。”任明星道。

“明星,这么多年了,你遇上个兼容的没有?”邢猛志心血来潮,突来一问。

任明星茫然地想想,然后下意识地开始咬着手指甲了,那是开启白痴模式的先兆。邢猛志拿开了他的手道:“不要老咬手指甲,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感情白痴啊?”

“切,你倒不白痴,也没见你勾搭上一个呀。”任明星幽幽地道。

这话题一出,就是互相伤害的开始,邢猛志知趣地闭嘴了,不过撩到了任明星的心事,这货不理他了,也快步走着去宿舍。邢猛志方要跟来,却听到了身后脆生生的一声叫他,回头看,武燕从办公楼台阶上快步朝他奔来了。

“什么事?”邢猛志下意识道。

“哦,有个小事,刚刚查到和秦寿生接头的女人了,叫刘蓓蓓,晋昊娱乐的一位大堂经理,看看……”武燕拿着手机,和上次画出秦寿生的女朋友一样,任明星画出来的这幅肖像和派出所找到的肖像几乎一致。刘蓓蓓正如任明星所画,圆脸,留的是披肩发。邢猛志看着乐了,评价道:“我们自打认识就拿这开玩笑,没想到有一天会用上。呵呵,你服不服吧?”

递回手机,武燕未语。邢猛志讶异抬眼,却发现武燕正盯着他看,月光朦胧下,那双大眼格外真切,看得邢猛志愣了下,脱口道:“你不要老是这么直勾勾地看我,吓人呢?”

“我很吓人吗?”武燕不置可否道。

嗯,这是个奇怪的问题。邢猛志再打量几眼,如果不是抓捕,不是拉架势格斗,不是横眉冷眼,武姐姐倒是一点也不吓人,个子又高,体格健美,再配上这张轮廓分明的脸庞,反而有一种另类的美。

“你不要瞪人,不要用这种语气说话,就没那么吓人了。”邢猛志道。

“少来了,什么样也吓不住你呀!这是职业病,如果当几年刑警或者缉毒警,你也会犯的。”武燕道。

“不可能。”邢猛志摇头。

“你注意到没有,周队、马哥、支队长,眼睛睁开的时候,眉毛是斜朝上的,基本都是怒容,知道为什么吗?天天和嫌疑人拍桌子瞪眼,一件接一件烦心事,自然而然就成那样了……你再看灶上的王师傅,瞅谁都笑吟吟的,时间一长,那张脸自然就是个笑容,这也是职业病。”武燕道。

“哈哈,好像真是啊。”邢猛志听乐了。

他不知不觉间,随着武燕的脚步沿着楼外踱步了,笑罢驻足,武燕却是头也不回地道:“早想跟你说句话,你……不会介意吧?”

“呵呵,明明是个美女,为什么老是直男的思维?还没说呢,就让我别介意。”邢猛志故意道。

“那好,我直接说啊。对不起!”武燕把憋了很久的道歉说出来了。

“这算道歉吗?”邢猛志摆架子了。

“那怎么着?就摔了你一书,你还准备让我以身相许咋的?”武燕愤然道。

“啊?”邢猛志听着,赶紧劝着,“别价,好好,我接受你的道歉,原谅你了。”

“嗯?”武燕一愣,愤意满脸,一把揪住邢猛志,瞪着眼道:“你什么意思?”

邢猛志笑了,这会儿武燕才发现又失态了。一把放开,手不自然地互捏着,总忍不住自己莫名而起的脾气。

“武姐,我真没介意,支队长那天去寻我们,带我们去精神病医院看了,那位叫陈妍丽的受害人我们见到了。我觉得吧,你打得都轻了,要是我的家人、朋友被人害得这么惨,我铁定会砍死他们。”邢猛志道。

“这话我爱听。”武燕理解地一笑,伸手一拍他的肩膀,拍得邢猛志“哎呀”了一声,就听得她豪爽地赞着,“那根本不算人,叫畜生都是高看他们。”

“可有些不值啊,处分得背一辈子啊,职业生涯上升无望喽。”邢猛志道。

“不在乎,我就喜欢把这些王八蛋一个一个提溜着扔进监狱,我乐在其中!”武燕剽悍地说道。邢猛志竖了个大拇指赞道:“其实那是很有成就感的,我深有体会。”

“不过碰壁的时候会很多。有时候死活找不到目标;有时候明知道目标,却死活不能下手;有时候抓到了目标,他们还能通过种种方式脱罪……你碰上,你郁闷不?”武燕道。

“这个我还没体会到,姐,你不是找我解闷来了吧?”邢猛志笑着问。

“怎么?不行啊?”武燕反问。

“好吧,我尽力。”邢猛志顺着人家的话锋虚与委蛇。警队里女人有天生的优越感,都是被众星捧月捧出来的,像武燕这号捧都不用捧,自己打出来的优越感更强。

“尽力什么呀?都不是真心话……哎,对了,玩过真心话大冒险游戏没有?”武燕突然问。

“人家那是男女朋友之间暧昧小游戏,我这号连女朋友都没有的跟谁玩去?就那俩还用真心话大冒险?一撅腚就知道他们放什么屁。”邢猛志道。

武燕笑了一声,凑上来,好期待地问他:“那我们玩呗,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就当我是你女朋友……再皱眉头,信不信我把你堵小胡同揍你啊?”

“好吧,你威胁的啊,我屈服。”邢猛志道。

“那女士优先,规则我来定,一问一答,公平起见,每人十个问题。”武燕道。

“太多了,五个吧。”邢猛志道。

“好吧,五个就五个,我先来了啊……必须是真心话,不能说谎,不能思考。”武燕警示道,邢猛志点头。她奸计得逞似的开口问道:“第一个问题,干过坏事吗?邢天贵算是你哥,当年可是晋阳一霸,有这么一位大哥撑腰,你不会那么老实吧?”

“呵呵,当然干过。”邢猛志笑道。

“还算老实,你问吧。”武燕道。

邢猛志想想问道:“你化过妆,穿过高跟鞋吗?”

武燕表情一糗,茫然了,然后摇摇头:“没有。”

邢猛志“扑哧”一下笑了:“就知道你没有,你问吧。”

“这有什么好笑的,我问你什么呢?”武燕想了想,“第二个问题,都干过什么坏事吧?”

“多了,打架、收保护费、偷东西,经常被我爸撵得满院跑,坑蒙拐骗都会,奸淫掳掠还不至于。”邢猛志很自然地道,“我们那大院原本就乱,从小零花钱基本都是靠偷厂里废钢筋去卖来的,那收破烂的精得很呢,就搁我们厂附近等着收,不会偷的小孩都被他们教唆会了。”

武燕笑意盈盈,点点头道:“好吧,我相信这是真心话,该你问了。”

“我问你的第二个问题是……传说你在全省警营大比武拿了冠军,把男人都打趴下了,真的假的?”邢猛志好奇地问。

“呵呵,当然是真的。我是军人家庭出身,我家没儿子,我爸把姑娘当儿子养的,根本没上常规学校,上的是武校,后来又当兵,当的还是武警,地方上这些长年办案的身体素质实在堪忧啊。”武燕得意地道,接受着邢猛志的膜拜。

“厉害,暴力有时候是解决问题的最佳途径,我喜欢暴力。”邢猛志道,“该你问了。”

“第三个问题,”武燕回头,倒着走,竖着指头低声问道,“在特巡警大队你收过黑钱没有?有油水吗?”

这一下吓得邢猛志瞪眼了。武燕提醒道:“如果牵扯到隐私,你可以不回答。”

不料这么提醒,邢猛志反而无所谓了,直道:“我们不全都是在纪律和条例里活着的,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傻缺,人情社会哪儿免得了,不违原则的事,有时候松松手就过去了。”

“好吧,我相信你的坦诚。该你问了。”武燕道。

“我的问题是,你哪根筋岔了,跑来问我这些话?”邢猛志好奇了。

“我所有的筋都没岔,就是有点喜欢你。”武燕道,说话时她眼睛一亮,像满眼点亮了小星星。

“呃……”邢猛志一噎,不敢吭声了。武燕却是很大方地道:“该我问你了,第四个问题,对于做坏事,你是什么感觉?别误会啊,我是不太会干,都不知道那种感觉。”

“呵呵,告诉你,很爽的哦……坑人有智商上的优越感;揍人一顿有控制欲发泄的舒畅感;欺负人呢,又很有心理上的成就感……一个从正常社会中找不到存在感、成就感的人,一旦找到犯罪这个途径,就会喜欢上那种感觉。你可以试试,被约束久的人一旦发泄,会比普通人更厉害,我们法学上它有个名称叫‘职务内犯罪’。”邢猛志明显在故意刺激武燕。

武燕没被噎住,不置可否地道了句:“我形成行为习惯了,不好试……你问吧。”

“我的问题是,你和我玩真心话大冒险的目的不纯吧?”邢猛志问。

“对,聪明,该我问了,第五个,也是最后一个问题。”武燕正色道,“如果给你机会,让你回去做坏事,你会去吗?”

邢猛志本来狐疑的表情一下子凛然了,他四下看看,却无人迹,然后又表情复杂地看着武燕。武燕笑着问:“很难回答?”

“我明白了,你们想尝试用最直接的方式找到线索……让我化装侦查?”邢猛志愕然道。

武燕未置可否,保持着不变的表情问道:“你还没回答呢!”

“你猜。”邢猛志回了句。

如果不遵守规则,武燕就无法从他脸上捕捉到真实的信息了,这小伙在她眼中总是一副不羁的表情,她一直将他等同于那些被铐上铐子依旧不服气的嫌疑人。那是一种刻在骨子里无法无天的倨傲,她不知他是如何养成的,也不知道怎么在邢猛志身上感受得这么明显。

“我就随便一问,你怎么了?”武燕喃喃道,像羞事被揭破一般。

“我就随便一猜,没怎么啊!”邢猛志道。

两人互视着,又恢复到了之前的尴尬境地。片刻后,邢猛志头也不回地走了,武燕被刺激得怔在当地,半晌回不过神来。

隔了好久才听到一声:“怎么样?”

周景万不知道什么时候无声无息走到近前来了。武燕难堪地道:“看不出他的态度,或者,他很反感。”

“不应该反感啊,他干这个应该顺风顺水啊。”周景万没明白。

“呵呵,他并不反感干坏事。”武燕悻悻道,“而是反感我们。说实话,我也有点反感自己,反感这个职业。”

听不出是感触还是牢骚,她叹着气,转身回办公楼去了。只剩下周景万一人愣在当地,在办公楼和宿舍两个相对的方向犹豫很久,都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

虎放南山远

一屋子警察翻箱倒柜,你所有的隐私和秘密都得摆到桌面上是什么感觉?

此时秦寿生的女友就在经历这种紧张、恐惧、不安、难堪等负面情绪交织的感觉,那是一种不可名状的羞辱,让她枯坐一隅啜泣无言。

不是警察缺乏那点同情,实在是无法把同情给予这些涉毒人员的家属,这房子、这家具、这屋里琳琅满目的摆设,恐怕很多是涉毒所得,一个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很多人的不幸之上的人,实在没有让人同情的理由,哪怕她是无辜的!

没有查到毒品,倒是查到了藏在卫生间里的八百多克金饰,沉沉的一大把。房间的地面上摆了许多疑似赃物,金饰、废弃的手机、两张已经剪掉未来得及扔掉的银行卡,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马汉卫倒了杯水,默默地放到了刘淼淼面前,道:“这些物品我们要暂行查扣,你还有什么要提供的吗?有关你男朋友秦寿生的事。”

没有回答,只有悲怆地抹泪,她恨恨地把头偏过了一边,用不断浸出的泪水做着无声的反抗。

“我很同情你,但秦寿生是罪犯,我是警察……对不起,收起来吧。”

马汉卫道,回身通知了执行搜查令的警员。

此刻,会议室正在回放现场搜查的场景,此处已经被辟为专案组的办公室,每每遭遇大案,支队长和政委都会在这里运筹帷幄,直至侦破。那是好听的说法,实际上是关在里面一遍又一遍反复研究案情,直到找到真相,这其中的艰难从桌上的烟灰缸可见一斑。

谭政委已经倒两次了,大大小小的烟蒂又把烟灰缸插满了。

“没什么收获,八百多克黄金,两张没有来得及扔掉的银行卡。”贺炯道。

“银行卡是随用随扔,估计出售假药转账用的是这两张卡,八百多克黄金,价值二十多万……怪不得名下查不到财务状况,都变成高附加值不动产了。”谭政委道,把电脑推了过去提示道,“看看这个女人,不得不说小胖子的画笔很不一般啊!”

电脑屏幕上,是根据任明星的绘画制成的电子肖像,和数据库里的比对基本吻合。匪夷所思的是,这份通报刚到四大队,队里人就认出来了,是晋昊娱乐的一个大堂经理,例行检查时,这个叫刘蓓蓓的女人和禁毒大队打过交道。

刘蓓蓓,女,二十六岁,汉族,毕业于本市一所职业技术学院,有记载的从业经历仅限于晋昊娱乐。关联的财务状况加了下划线,能查到此人月消费一到三万不等,多数是饮食和高档场所消费支出,这是唯一的疑点。

“如果考虑到娱乐场所的特殊性,一个漂亮女人身上这种疑点不算疑点,比如,她要是勾搭个有钱的金主,一两万的月消费说明不了什么。”贺炯且看且说道。

“那就当个疑点,还有一个疑点是,秦寿生出事当天,她就离开本市了,上海机场海关留下了她出境的影像,持旅游护照,目的地是美国,现在还没有回来。”谭政委道。

贺炯往下翻,恰好翻到了记录,是海关监控留存的影像资料,刘蓓蓓一头披肩长发,戴着大墨镜,像出行的明星一样离开了国境。

“呵呵,过去逃跑一般是进深山,现在的逃跑,都是坐航班,成气候了啊!”贺炯道。

直觉告诉他,如果一个团伙有财力组织武装或者组织潜逃,那就有尾大不掉之势了。深有同感的谭嗣亮政委接口道:“我们本以为戳开个突破口,形势就会逆转,真没想到反而是更复杂了,您看,秦寿生的审讯记录。”

谭政委回身摁着遥控放了一段,犹豫、紧张、狐疑,说话吞吞吐吐,不一会儿情绪又极端激烈,不是哭得如丧考妣,就是号得捶胸顿足。

这在有经验的审讯人员眼中,是依然有隐瞒事实的表现,如果竹筒倒豆子全说了,应该是坦然以对,一副你爱咋咋的的样子。在审与被审的较量中,有时候其实不是审讯有多厉害,而是被审的人,根本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道坎。

更何况,秦寿生并没有坐牢服刑的经历。

这个奇怪反差让贺炯皱眉了,抚着下巴道:“就是个小喽啰,顶多算业绩不错的小喽啰,你说他还能藏着什么事啊?”

“实在无法解释啊,和连天平照面,嚷着要坐牢死活不回家了。真进来了,又死活扛着不说,一点一点挤牙膏,这是又怕坐牢苦命,又怕出去没命,呵呵,实在难为他了。”谭政委道。

“审讯放缓,不能这么逼,回头和家属联系一下。”贺炯道。

这是联合家属帮教,亲情感化一下,当然,没有更多证据出现,恐怕再审的效果也会大打折扣。

“时间,时间……我们最缺的就是时间啊。”

贺炯手敲着桌说罢,站起身来,踱步几圈后,又站到了案件板前,除了连天平一拨人之外,他又画了一条线,在这条线的终端写上了一个不确定的人名:刘蓓蓓。再往上,他又写了个名字“晋昊然”,而后不确定地圈住了。

“支队长,动机缺失啊!晋昊然是煤老板出身,身家得过亿了,要说涉黑涉暴我信,但要说还靠毒品敛财有点说不通。相对于海洛因、冰毒这些高额回报的毒品,其实蓝精灵走的是廉价路线,这也是它能够迅速泛滥的原因。”谭政委提醒道。

贺烔不是没考虑这儿,猜测不能当证据,但可以指导侦破方向。如果妄加猜测就不行了,只会让侦破多绕弯路。

“是啊,我们缉捕的毒枭都是怎么隐蔽怎么混,个个都是身不露名不显,晋昊然这么大家业应该不会冒涉毒的风险,但问题是,方向隐隐都指向他了……曹戈嗜赌,连天平很可能是曹戈的打手,两人是老相识了;刘蓓蓓又是晋昊娱乐的员工;秦寿生呢,又是连天平胁迫上道的马仔。所有的涉案人都可以关联在一条线上,又作何解释呢?”

贺炯愁眉不展道。动机缺失,方向也跟着迷失了,贩毒的动机只有一个,无非是钱,而方向所指,恰恰是个不缺钱,或者不可能去贩毒敛钱的人物。

“只能等了!”谭政委道,侦破有时候不能操之过急,线索纠结的时候,只有一个出路——等。

“是啊,只能等,可我们偏偏等不起。把各大队的临检、走访、排查全部撤掉,既然外松,就不要做假象,干脆松到底,我就不信,他们能把货憋在手里不出自己吃喽!”

良久,贺炯恨恨道,这话像是气话,一下子把政委逗乐了。

笃、笃、笃……敲门,床上的连天平一跃而起,猫身上去开了一条缝。

是穿着西装彬彬有礼的服务生,笑吟吟地问连天平:“哥,要服务不?”

“哎呀我去,都扫黑除恶了,你们居然还有这个?”连天平惊愕道。

“本来没有,您那位兄弟一直嚷嚷没妞,要砸我们店呢。这又是您带的人,我们经理外围给哥您安排,放心。”服务生道。

连天平怒容满面地伸出头,恰又看到了葛二屁那傻大个出来,一指这儿就嚷着:“咳,连个妞都没有,做什么生意啊……哟,平哥,我说梦话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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