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毒枭顶风作案(2 / 2)

葛二屁吓得赶紧回去了,连天平没治了,直道:“好吧,给他多安排俩,最好把他累趴下,别出来鬼嚷嚷。”

“那也给您安排不?”服务生问。

“不用,我休息会儿。”连天平关上了门,片刻后,他又开了一条缝,往高跟鞋响声的方向看,两位穿着服务生制服的女人敲响了葛二屁的房间门,然后进去了。

“哎哟,风声是紧啊,都穿制服扮服务员了。”他喃喃道了声,回身躺到了床上,出来一天了就一直窝在这儿,像是心事重重地在等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敲门声又响了,连天平侧耳一听,这声音不同于正常敲门,而是更清脆的三下连敲,像指甲弹而不是指节叩那种。他面上一喜,赶紧起身趿拉着拖鞋上前开门,门外迎着个穿着浴装短裤的男子,摆头示意。

没有赘言,他和那男子一前一后走着,通过电梯,下到一层的浴池,那男子停下了,等他除完衣裤,光洁溜溜的时候,抬头示意着桑拿间的方向,连天平径直前行进去了。

里面只有一人,正往桑拿桶上浇水,逼仄的空间氤氲着蒸汽。裸背朝向他的男子身材极高,放下勺子回头时,露着前胸一片胸毛格外扎眼,彪悍的身材因为养尊处优已经略显肥胖了,可身上隐约的伤疤以及由腿及胸的一片飞凤文身看得出此君当年的不凡。

曹戈,曾经把一市地下赌场都收到名下的传奇人物。最有名的不是他把生意做到了多大,而是他数次输到倾家荡产,又神奇地翻身再起,一夜暴富和一夜赤贫在他身上交替出现过数次,他依旧岿然不倒。

知晓原因的人甚少,连天平就算一个,这位凶相慑人的丑男在曹戈面前乖得像只小猫,低眉顺眼甚至不敢正视曹老大。因为特殊时期两人见面的方式也变成现在这样——一丝不挂。

曹戈坐下来看了他半天才问了句:“怎么进去的?”

“应该是雷子设了局,秦寿生扛不住,捎带上了,毒强、黑标恐怕暂时出不来了。”连天平道。

他看着曹戈,曹老板那双眼睛在审视,仿佛审视货架上的物品一般,这让他紧张了,赶紧道:“他顶多交代点卖药的事,那事他不敢吭声,刨出来都得打头。”

“嗯。”曹戈轻哼了声,只当揭过了,连天平长舒了一口气。

又隔半晌,曹戈才幽幽道:“好的一点是你身上没什么污点,可惜只要进去一回,雷子就会盯你很久,说不定这时候在洗浴中心外头,就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这碗饭你可是吃到头了,短时间什么也别沾,你没和警察打过交道,那帮孙子鬼着呢,没准儿屁大点的小事就能拘你起来做文章。想过没有,接下来咋办?”

“曹哥您还不知道我,活着干,死了算,多活一天都是赚,您说咋办就咋办。”连天平道,那满不在乎的样曹戈知道不是装出来的,这就是个不要命的货,都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还真是惹人喜欢哪。

曹戈笑了笑道:“没好好念过几天书,都混出人生哲学来了,风头上还能怎么办?接着。”

一个塑料袋包裹扔过来,连天平接住了,厚厚的一摞钱,他知道要跑路了,有点惋惜地道:“曹哥,我现在不差钱,您看您这客气的……好,我听您的,我收下。”一个眼色让连天平不敢反犟了,恭身听着。

曹戈擦着冒出来的汗道:“跑路想也别想,事是迟早要犯,知道怎么避开吗?”

“不知道。”连天平老老实实道。

“赚足够多的钱,多到没人敢动你,就像我,就像晋总。没有实实在在的证据,谁又敢把你怎么样?就像你这次,不也被放了吗?没证据,就没事。”曹戈语重心长地教导着。

“是,哥您带得好,走货从来就没出过事,反倒是停货出事了。”连天平道,“那我接着干?可我手下的折了一大半,戒毒的戒毒去了,进去的一时半会儿出不来。”

“竖起招兵旗,就有吃粮人,两条腿的人遍地都是,还怕没人?你从现在开始,像以前一样隐身起来,不要让任何人找到你,就当没你这号人存在。但是,该办的事还得办,还得办漂亮,以前是别人拔橛子你偷驴,这叫聪明但并不高明,高明的办法是,多教别人连拔橛子带偷驴全干喽,你自己不就轻松了?你见哪个老板亲自操过刀?”

“哦,是哦,跑断腿的赚小钱,动动嘴的赚大钱啊,是这理。”连天平恭维道。

“这叫劳心者治人。”曹戈点点自己的脑门教育道,“多动脑子,少动家伙什,这不比以前了,网络时代啊,人家坐在家里就知道你被警察盯上了,那才叫高明。秦寿生这龟孙如果能听人家的安心点,那不屁事没有吗?你一动,破绽可就出来了。你再动动,窟窿就补不上了。”

“我懂了,曹哥,老猫以后让我干啥,我就干啥。”连天平道。

“去吧,肯定有尾巴,甩掉,藏起来,把那些个想从你身上挑刺的给急死。”曹戈又递过来一部手机,摁着开机,那手机开机的画面,是一个熟悉的动画机器猫的画面,连天平如获至宝地拿在手里,躬身兴冲冲地走了。

十几分钟后,神采奕奕的连天平带着两眼无神、两腿发软的二屁、孬九出现在唐宫洗浴的门厅处。葛二屁刚完事就被叫起来了,那口气都没歇过来,出门嘟囔着:“平哥,去干吗呀?这天冷的。”

“吃了喝了嫖了,他妈的不用干活啊?赶明儿拿什么养你们?”连天平道。

“那是,应该的。”孬九、二屁齐齐应声,强打着精神。

二屁唯一的优点就是有江湖人的自觉,钱不白拿,妞不白泡,你让他往东,他绝不往西。连天平四下观望着,瞄到一个可疑目标时,问葛二屁道:“弹弓带了吗?”

“带了。”葛二屁掏着吃饭的家伙,一枚精致的酸枣木磨就的弹弓,口袋底摸了半天,还有三颗小钢珠。连天平指指九点方向一处报亭后露了半个车身的旧轿车道:“打掉那辆车的车灯,多少米能办到?”

“那目标太大了,三十米百发百中,五十米差不离。”葛二屁道,瞅瞅那车,不是什么豪车,敢打。

“等会儿叫你打再打,就打掉那辆车的大灯……等会儿,孬九去拦辆出租车……”连天平道。三人相跟着往外踱步不远,到那辆车的对面,刚拦停一辆出租车,那车缓缓驶来。

连天平道:“打掉。”

就见葛二屁二话不说,一拉皮筋,一支弹弓,来了个长距远瞄,一放,“啪”一声灯碎了;另一手一捋皮筋,第二枚钢珠入包,又是一下,“啪、啪”连响两声,另一盏前灯碎了,似乎还有一钢珠蹦到了车前窗玻璃上。葛二屁弹尽收弓,喜滋滋地钻进了车里,道:“平哥你瞧见没,第二下那叫二龙抢珠,一颗打前灯,一颗打玻璃。”

“都能超额完成任务了,有奖,哈哈!司机开车,夜市。”连天平笑道。

出租车驶离,这辆被袭击的车就傻眼了。发动着车,大灯亮不了了,猫着腰钻在座位下的外勤没想到被盯梢的目标给反咬了一口,两人悻然地如实回报。

又过了二十分钟,追上出租车的另一盯梢车辆遭遇到了更难堪的事,三人在小吃夜市下了车,然后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外勤的追踪刚开始,就把目标给丢了……

不期节乃见

“快起来,快起来,有好玩的事了。”

任明星拽着床上蒙头大睡的邢猛志,上铺的丁灿困得厉害,顺手拿着床头的袜子就往明星脸上扔,直让他滚蛋。

“追踪连天平的外勤被袭击了。”任明星道。

啊?邢猛志、丁灿齐齐坐起,邢猛志迷糊地一把揪着任明星问道:“真的假的?什么时候?”

“昨晚上……下来看,你一定会有兴趣的。”任明星道。

这么神神道道的,把邢猛志的好奇心勾起来了。他穿上衣服,急急出门,床上的丁灿也被这消息惊到了,翻身下床,后面跟着出来了。刚拐出楼梯便看到了两辆车停在院子里,周景万正在训人,四名便衣垂头丧气挨着训。

任明星却是兴高采烈地一指车,对邢猛志道:“看,据说有二三十米,直接把灯泡打了……车玻璃上还挨了下,另一辆车是停在夜市,一转眼就被扎胎了。”

外勤的车辆都是民用牌照,都是使用年限相当长的旧车,这车汇在车海里和人群里的便衣一样,很难分辨,如果要被反追踪或者反袭击,那意味意图败露……追踪和侦查,都要暂停了。

“回去反省,追踪的被人反追踪,这几年外勤都白练了!”

周景万吼了声,把四位便衣给打发走了。他踱步过来时,邢猛志正蹲着看弹孔,又看看距离,似乎在揣摩自己能不能打到这个水平。

“嗯,这个……”周景万掏出个东西扔了过来,邢猛志顺手一接,明晃晃的玩意儿入手,摊开,是一枚钢珠。周景万问道:“认识吗?”

“九毫米大珠,零点七五以上的皮,打弹弓的人力量很大,九毫米以上的珠一般超过十五米就要出现弧度,如果力度不够,落点就不好控制了。一般弹弓爱好者没有这么大的臂力,大多是八毫米的钢珠。”邢猛志掏出自己弹弓,那弹弓把周景万的眼光吸引住了。

褚红色的酸枣木磨制的,几乎和见过的葛二屁的随身弹弓一样。

如果以前还小看这个玩具的话,现在该重视了,他问道:“你猜是谁?”

“葛洪葛二屁呗,只有他能打到这个水平。”邢猛志道。

“就那个傻大个?”任明星问。

“对,越傻越容易心静,心越静就打得越准,他曾经和我哥打个平手,五十米爆野鸡头,一点问题没有。”邢猛志道。说完感觉到其他人噤声了,他猛地省悟,补充道:“就是邢天贵。他最早是用弹弓打车玻璃偷车里的东西,那得用短皮,初速快,十毫米以上的大珠,一弹弓就是个窟窿,而且声音很小。”

“你和他比怎么样?”周景万突来一问。

“我比他更职业一点,我是靠这个挣外快的,所以,应该比他高出一截。”邢猛志道。

远远地传来一声:“牛又吹到天上了啊。”

走来的是武燕。任明星接口道:“姐啊,你没见识过,最严厉的缉枪管制以后,弹弓在民间兴起如火如荼啊……猛哥,来一下,猛哥的水平是打活物的,那比死靶子难多了。”

“嗯,这个……”周景万掏出两个一次性火机递给了任明星,任明星故意显摆一般递给丁灿一个,大喊着:“不许准备,不许回头看,一二三……扔了。”

他喊着却没有扔,丁灿手臂一动,扔出去了,说时迟,那时快,邢猛志手一扬,皮子嘭声轻响和火机啪声爆裂几乎同时响起,这时候任明星的第二只已经扔出去了,就见得邢猛志一捋皮子,再一扬手,“啪”一声,火机在空中爆裂。

几乎电光石火的瞬间,看得周景万惊愕无比,这手速和准度要赶上警中射手的水平了。他和武燕惊得半晌合不拢嘴,邢猛志却还没有停,又搭起弓来,嗖声射出,远处掉在地上的火机残片,啪地被打飞起来了。这时候他才收起弹弓,笑着道:“等着看吧,有些地方的监控探头要遭殃了,连天平招募葛二屁这号浑人,估计就是类似用处。我再睡会儿。”

他径自走了,任明星发现气氛莫名其妙的不对,也要跟着走,却被周景万一把揪住了。两人走了一段距离,周景万才好奇问道:“明星,这怎么挣外快?”

“卖皮子,扁皮不耐打,好把式一天至少得一两副,还有磨弹弓啊,看,我也有。”任明星得意地掏出自己的武器,不料周景万和武燕对他的可没什么兴趣。任明星悻悻装起道:“今天怎么了吗?都怪怪的……哎,对了,周队,我们那奖金咋还没算呢?你可不能诓我们啊?支队长都说给算钱呢,咋到现在连钱毛都没见着……嘿,你们怎么不理我啊?咋?今天没事啦……”

“有没有点阶级感情啦?什么时候张口就是钱,多伤心啊。”周队拉着脸顶回来了。

武燕同情地看了悻然无助的任明星一眼,扭头窃笑着跟周景万回楼里了。

坏啦,上当了?!

任明星心里泛起这样的感受,在特巡警大队王队长就这德行,说啥都好,谈钱就变脸,周队这算是原形毕露了,他暗自腹诽着往回走,思谋这奖金还有多大指望。正想着,有人喊他了,是马汉卫奔下来了,快步奔着,后面还带了小屁孩,拉着任明星道:“快,帮我带会儿,看住他做作业……我开个例会……”

“开会咋没通知我们?”任明星怒道。

“旧案,周一例会,想去去吧,不去帮我看会儿我儿子。”马汉卫急急道。

“周一不去学校?”任明星愤然道,哪有这么当爹的。

“在学校捣蛋,让老师停课,快赶上他爹了。”马汉卫道,吼了儿子一声,那小子翻着白眼没理会,当爹的顾不上了,匆匆跑着进去了。

哟嗬,一听是被停课的劣生,任明星兴趣来了,逗着小孩:“几年级了?”

“初三。”小孩道。

“叫啥名?”任明星问。

“能不用审问口气问我吗?”小孩犟道。

任明星一下乐了,兴趣更大了,得意道:“你爸把监护权暂时交给我了,所以你得听我的。”

“哦!Come on……那得看你有多大本事了,考考你,甲、乙同做一工程,需要8天完工,若甲一人独做8天后,再甲乙各独做10天完工,那么甲乙独做各需多少天?”那小孩掏着书包,念着个本子。

任明星瞠目结舌,咬着手指想了半天,那小孩开始偷笑了,刺激着任明星道:“阿sir,这是小学题,呵呵。”

任明星悻悻然道:“这是题吗?这不故意整人嘛!”

“可不是,老师提问我也是这样说的,然后就被叫家长领回来了。”那小孩无语的表情,笑看着任明星,两人眼中似乎有了惺惺相惜之意。

“好吧,咱不做作业了,教你学点绝活……玩过吗?”任明星一掏口袋里的弹弓,小孩眼睛一亮,摇摇头,问想玩不,小孩使劲点点头。

这倒有共同语言,一大一小撒丫子奔着往宿舍楼跑,不多会儿便听到了“啪”一声,好像是队长休息室的玻璃被打烂了……

会议室里可是一派肃然,各队大致汇报情况,案情已经有推进,各人心里都不用担心支队长大发雷霆了,会议几分钟就结束了。几位大队中队长回各队,单独留下了几位,明显都是进入9·29专案序列的人。

“剩下的几位,有几项工作安排下啊……江南、湘川,轮下班,你们今天着重盯下秦寿生;武燕你跑趟戒毒所,奉成标,绰号黑标的这个家伙,看看有没可能挖点东西;景万,你安排下追踪这个波姐、刘蓓蓓的工作,追踪连天平的任务下放到各队,三级保密,一经发现要第一时间上报支队,任何人不得擅自采取行动……接下来,像刚才讲过的,约束一下各大队中队,手松松,全部松开……汉卫,你和景万要盯牢喽,好容易冒出来的线索,不管是断了,还是没了,可拿你们是问啊!”支队长道。

马汉卫起身应是,支队长摆摆手示意坐下,又和政委耳语几句,他斟酌道:“景万啊,你们审孔龙的时候,他讲被毒强,也就是张强,敲了骨椎的欠债人,叫齐四……这个齐四,是不是导致你们俩被支队处分的线人齐四?一定要核实,慎重。”

“今天我们再核实一下细节。”周景万道。

审讯的节奏就是如此,一张一弛,嫌疑人在斟酌交代多少、怎么交代,警察也会斟酌怎么让他交代,交代的东西是真是假。对孔龙的审讯中一句闲话当时就引起了周景万和马汉卫的注意,两人故意忽略了,就等着回头抓着这个破绽再往下挖。

“汉卫,你认为这个齐四,是那个消失几个月的齐四,可能性有多大?”政委好奇地问。

“现在说不好,孔龙交代说是南城坞岭的,跑大车挺有钱的,给我们提供消息的线人确实是坞岭镇人,可不跑大车,我得去找张照片,核实一下。”马汉卫道。

“注意啊,鉴于昨天外勤出的洋相,从今天开始都绷紧这根弦啊,任何的掉以轻心都可能把自己置于危险境地。我身后写的这些人名你们应该认识不少,除了老对手还有不明底细的新对手,一定要注意安全。”支队长老生常谈地提醒道。

众人领命,各自离开,武燕倒是想起那三位了,出门“咦”了声,问支队长时,支队长摆摆手:“让孩子歇会儿吧,他们可没有你们连轴转的本事。”

安排完毕,贺炯就着椅子一仰头,有点心力交瘁地叹了口气。政委道:“支队长,您也歇会儿,到局里汇报安排在十点半,我叫您。”

“熬过点了,想睡都睡不着啊……我喘口气,你准备下汇报材料吧。”支队长起身道。

两人各忙各的,贺炯踱步出了办公楼,他仰头闭着眼,初升的阳光有点刺眼,可把全身照得暖洋洋的,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年轻时那种睡足醒后全身精神抖擞的舒爽了,焦虑、犹豫、疑惑、烦闷每天都像毒虫一样在啃噬着他的精神和健康。

所以他最大的理想就是在退休后,可以像这座城市里的普通老头一样,晒晒太阳、走走闲路、下下象棋,这是这些年的奢望。

他努力地放下心里的案情,踱步在阳光下,想放松一会儿,让头脑清静下来,只有清静才有可能保持着清醒的判断……不对,又回老路了,他抡抡发胀的胳膊,踢踢有点麻的腿,可却怎么也赶不走一夜无眠的疲惫。

“嗯?”视线里划过一道刺眼的明亮,他下意识一瞪眼,再一看,是颗钢珠骨碌碌滚过办公楼后的塑胶篮球场。四下寻找来源,似乎在楼后,楼角挂了个饮料瓶子,间或发出“砰、砰”被击中的声音。

“这几个小兔崽子!”他笑吟吟往那个方向去。任明星、邢猛志,还有一个小屁孩。他瞅了眼认出来了,是马汉卫的儿子,那个当爹的不称职得厉害,估计又是丢到这儿忘了。

小孩发现他了,拽了拽任明星,任明星一回头,惊了下,正拉起皮筋“啪”声一放,把自己手打了,疼得他龇牙咧嘴。邢猛志回头,恰看到了支队长像做贼一样,盯着他们。

“从警,咋没去上学?”

藏不住了,支队长踱出来了。

叫从警的小屁孩犯错一样低着头不吭声,贺炯踱着步道:“又和你爸一样,调皮捣蛋了是吧?”

贺炯慈爱地抚着小屁孩的脑袋,笑了笑道:“噘嘴干吗?你又不是贺伯伯的兵,贺伯伯不批评你,玩什么呢?”

“弹弓。”马从警犹豫地从背后亮出来了。

贺炯翻了任明星一白眼,任明星嘿嘿笑了。贺炯一接弹弓道:“来,伯伯给你示范下,小时候缺油少粮那会儿,伯伯一天能打下十几只麻雀。”

任明星不信地递了粒钢珠,就见贺炯持弓,拉长皮筋,找了找瞄点和感觉,第一发偏了,紧接着“砰、砰、砰”连着几下都击中在饮料瓶身上。他笑着一弯腰递给马从警道:“学啥也得下功夫啊,你真练成弹无虚发,不用上学了,来伯伯这儿当警察。”

“说话算数吗?”马从警兴奋了。

“当然。”贺炯道。

“可我爸不让我当警察,说当警察没出息。”马从警道。

这话听得任明星和邢猛志哧声笑了。贺炯笑道:“他就是小时候学习不好老挨批,当了警察才老被领导训,你可别学他……答应伯伯,别光名字叫从警,将来也来当警察。”

“嗯。”马从警乐滋滋地点头了。

“那你们继续玩吧,”贺烔说道,随即又补充了一句,“可不准打到人身上啊!”

“那我打麻雀!”马从警接道。

“麻雀也不能打,伯伯那会儿没人管,但现在不同了,用弹弓打野生动物可是犯法的。”贺烔板着脸说道,“就打那饮料瓶子。”

马从警偷偷翻了个白眼,应道:“哦!”

贺炯不再理他,揽着邢猛志道着:“你来,陪我走走。”

像是有话,不过又不像邢猛志想象的,贺炯一步三回头地看着那小屁孩,表情收起了戏谑,却多了几分无奈。邢猛志蓦地灵光一现出声问道:“支队长,这孩子不是马哥的吧?”

“嗯,谁跟你说的?”支队长愣了。

“没有,马哥五大三粗的,这孩子多秀气,变异不能这么严重啊!”邢猛志道。

“他爸是谁,现在都不知道。他妈是个吸毒女,自己打针打死了,汉卫千辛万苦找到了这女人娘家,娘家人说这是个孽种,死活不要,后来就一直待在汉卫身边……别乱问啊,汉卫最怕提起孩子的身世,这姓也随了他了,就是他儿子。”支队长出了楼后巷,又叹了几声。

啊?!邢猛志愣了,心里蓦地泛起暖意,鼻子却有点发酸。

他突然想起马汉卫上次讲的那个吸毒女的故事。不过他只讲了开头,却隐去了结局。

“怎么了?”贺炯几步之外回头问。

“没怎么,支队长,有事吗?”邢猛志掩饰道。

“没啥事,我头昏脑涨的,出来清醒下,一会儿去局里汇报……你们没这么熬过夜吧?”贺炯随意道。

“特巡警是辅助警务,没这么熬过。”邢猛志笑道。

贺炯道:“看来你还是为‘辅警’两个字耿耿于怀啊!小伙子,我无能为力啊,咱们警队辅警里不是没有好苗子,有的还立了功,但在编制这一块,有时候死活过不去,不是年龄偏大,就是文凭不够,再不就是政审上有点问题,没办法。”

“支队长,这又不是您的问题,轮不到您自责啊。”邢猛志笑着安慰道,对这位面不善心善的半拉老头他还是有好感的。

“理解就好,我不能对你苛求太多,也理解你们……趁今天不算忙,回去看看老娘,歇口气,我估摸着连天平这一拨啊,得窝进耗子洞里猫几天,嗅不到危险才会露面,有天网在,不怕找不到他们的形迹。”支队长背着手,且走且道。

“谢谢支队长。”邢猛志道。

“还有个事,你们仨去财务上领奖金,走的是季度特殊津贴,每人三千,等奖金批下来,再给你补上。这是工资以外的。”贺炯道。

“嗯?”邢猛志不太舒服地道,“支队长,我怎么觉得这是赶我们走的意思?”

“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你怎么了?”贺炯纳闷了,不解地看着邢猛志。

那表情是自然而然的,没有附加任何掩饰,邢猛志明白了,这是支队长真心实意地要给他们发奖金,他笑了笑道:“没怎么。主要是当辅警久了,给派活习惯了,发奖金,一下子不太习惯。”

“哈哈哈……有当缉毒警潜质啊,过不得安生日子……好,给你们派个活,去领钱,领完好好休息一下,养足精神咱们再来组团PK一场。”贺炯给了个鼓励的表情,然后踱步回办公室了。

他的身形有点臃肿,步履有点蹒跚,脸色晦暗憔悴,可回头摆手给的笑容却是那么灿烂。

这一刻邢猛志觉得全身是暖的,心里有那么点阴霾也被驱散得干干净净……

毒祸狰狞相

没有人能凌驾于法律之上。

如果有,最起码不是普通人。

戒毒所里关的很多都是这种人,武燕再次到第三强制戒毒所调查时,直接在戒区外都没进去。

齐所长和林医生陪着她观摩,送强制戒毒的奉成标、朱波几个小时后就出现了戒断反应,而且极度强烈,这都再次发作了,还得四五个医护摁着。自窗外往里瞧,奉成标浑身抖如筛糠,在强戒床上乱蹬乱踢,偶尔人缝中能看到那张凶脸已经痛苦得不成相了,涕泪纵横、撕心哭号、咬牙切齿,一口黑牙,而且已经掉了几颗,全身防护的医护摁着他,打了几针安定,症状才慢慢缓解下来。

这样子别说你想问情况,已经严重到齐所长和林医生都束手无策了。

“燕子,跟支队长讲啊,这人都进来过四五回了,连亲妈都被他砍过。怎么又抓进来了?”齐所长道。

很多重度涉毒人员面临的一个尴尬情况是,戒毒所没法收,自己根本就不配合。看守所不要,这些人个个表面上看上去凶神恶煞,其实都是纸糊的,健康早被毒品摧毁了,一个不慎就可能伸腿瞪眼,人家倒不在乎自己那条烂命,可不管是警察还是戒毒医生,负不起那责任啊。

“这个人可能涉嫌重案,没法放啊。”武燕期待地问林医生,“什么毒品啊,这么厉害?”

“复合型的,有一种土制毒品,是用罂粟壳和麻黄碱熬制成的,土话叫什么?”林医生道。

齐所长提醒道:“黑筋。”

“对,这种黑筋兼具植物和化学毒品的特性,生理依赖甚至超过提纯的海洛因。”林拓道。

“那有没有可能……”武燕犹豫道。

“绝对不行!”

齐所长、林医生齐声回绝,两人明白武燕是想在这种情况下问话。

“好吧,能问话了,麻烦给支队通个信。”武燕抬步往外走着,这是她最不愿意来的地方。

刚走不远,后面的林拓追上来了,喊住了武燕,这位帅医生笑吟吟地、面带羞色地追上来,示意着出大门。武燕倒是落落大方道:“对不起啊,林医生,我任务在身,您的几个电话都没接。”

“没关系,你虽然无心,但并不妨碍我的耐心。”林拓笑道。

这算是被男生表白吗?武燕总觉得在这种环境里,感觉怪怪的,她表情愕然地瞅瞅林拓,直接问道:“你这是想追女警察?”

“嗯,不能吗?”林拓问。

“不会有特殊嗜好或者动机吧?比如,制服诱惑?”武燕正色问。

林拓表情一僵,然后哧声笑了,这女人说话可把他雷了个外焦里嫩。武燕却没有笑,不客气地问道:“很好笑吗?”

“不好笑,如果你这么问,我可以直接回答,有你所说的成分,你穿着警服的时候特别美。”林拓直接道。

动机直接表露,林医生倒不羞赧,双眸脉脉含情地看着武燕。武燕的脸“唰”的一下红了,她慌乱地回应着:“对不起,我还没想过这事……我,我先走了。”

“咳,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想跟你说,你一定会有兴趣的,但是你却没有接电话。”林医生出声道。

“没听说过吗?警队里女人当男人使,男人当牲口用,我们忙得哪有时间吃饭约会啊。对不起啊,林医生,我在队里是纯爷们儿。”武燕坦然道,实话实说不用装蒜反倒轻松了。

“我知道啊,可我不是约你吃饭约会啊。”林拓道。

“哦,其他事那更做不来了。”武燕道,一手拉开了车门。

“如果是蓝精灵的事呢?”林拓道。

武燕的心又是怦地一跳,警惕地看着这位医生——那是审视嫌疑人的眼光。

林拓不介意地笑笑,扶扶眼镜,优雅道:“上次你和周队来的时候,一直咨询我有关蓝精灵的细节,我当时一下没想起来,后来就打电话联系你了。”

“什么细节?”武燕道。

“主要成分氟硝西泮,不管谁运送这种货源,肯定是做得极度保密,我想了很久,想找这个货源和渠道行不通。”林拓道。

“行不通……那又想起什么来了?”武燕问,自己脾气急,只嫌对方太磨叽。

“配料啊,主要成分含量不足千分之三,剩下的配料肯定有来源啊,制药领域我不太清楚,但配料是必不可少的一环。比如维生素类,会用大量可溶性淀粉做配料;比如注射类,会用生理盐水做配比;而蓝精灵呢,配料是大黄粉、西布曲明、滑石粉。这些配料的来源如果能查到,说不定管用,因为这玩意儿除了做假药就是制毒,一般人根本不会用,而要买到西布曲明的话,在某个化工厂或者制药厂肯定能找到记录。因为西布曲明是国家明令禁止制药使用的化工原料,只有黑药厂还用,生产厂家就那么几家,而且量很少。”林拓道。

武燕一下子兴奋了,不管对不对,总算是有个小苗头了,她一指林拓道:“好吧,看在你这么帅的分上,下次打电话我一定接。”

“那我荣幸之至啊,不过要是我真想约你吃饭呢?”林拓笑道。

“没问题,改天我请你……谢谢了啊林医生,这个消息你还告诉谁了?”武燕坐进车里,随口问。

“很重要吗?”林拓行外人,愣着问。

“当然重要。”武燕道。

“所以我只能告诉最重要的人啊……哦,对了,这是和法医鉴证中心一起做的,我们讨论过,结论都在化验报告里,已经传到支队了。”林拓道。

“再次感谢啊……回见。”武燕笑道。

林拓招手作别,脸上漾着春光灿烂的笑容,车里的武燕对着后视镜招手,开出去了很远,林拓还傻站在原地像是没回过神来……

什么事都得按程序来,过了一天,鲁江南、田湘川才接触到被看守所送回来的毒强。

这是缉毒最尴尬的情况之一,有时候抓到嫌疑人都没法办,刑事传唤时限是四十八小时,超过这个时限必须送看守所羁押。月星派出所按规定送押时出问题了,体检根本过不去。张强是老吸毒人员了,心肺脾脏没一样合格的,血压血糖是个很恐怖的数据,体检时腹上、腿上、阴上的烂疮把医生吓得都不敢下手,于是干脆就连看守所门都没进,刑事拘留成了一句空话。

转了个圈,月星派出所把人给送支队了,这人也乖,你抓我就安生待着,不吵也不闹,反正就是一副病恹恹的将死状态,那蜷曲着躺在留置室里的样子实在瘆人。

好容易把他叫醒,带都没往问讯室带,因为警员实在不愿意和这样的货色有身体接触。问讯就在留置室里进行,田湘川、鲁江南一个蹲着一个站着,田湘川问:“张强,醒醒,还认识我吗?”

“给支烟告诉你。”毒强有气无力道。

鲁江南点了支,递给他,他这才慢慢起身,狠狠抽了一口,嘴里都没见冒烟,不知道那一大口到哪里去了,似乎全部进身体里了,眼见着他惬意地回味着:“嗯,舒服……谢谢啊,鲁队长。”

“你这样根本没戒啊,怎么尿检都检测不到?”鲁江南问。

张强抽着,吸溜着鼻子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得值一包烟。”

“再给你一支,不讲价。”鲁江南道。

“嗯,成交。先给我。”张强不客气地又拿了一支别耳朵上这才道,“很简单啊,绿茶配颗小精灵,就能美美睡一觉,又有精神又能吃点东西……你们查得紧,一断货,我们还不都这么过来的。”

这是把蓝精灵用作其他毒品的代用品了,通过强效的催眠作用来度过毒品匮乏的时期,鲁江南和田湘川无语互视了一眼,没治了。

“问你个事。”鲁江南道,跟这些人说话得一字一顿说,那神情恍惚的样子实在让人怀疑他的魂还在不在。

张强眯着眼,头毫无征兆地摇了摇道:“犯法我就差杀人放火了,犯病我就差艾滋、癌症了,你有啥问的,就说我干的就是了呗,我还想赶紧找个地方清静清静呢。”

吸毒者一身病的话,戒毒所不要,看守所不收,警察最终也只能草草挂个监视居住之类的名头放人,否则死在号子里,那些警察可比他要难受多了。

“所以,你得配合啊,在这里不有机会舒服一口嘛……认识吗?”鲁江南亮着齐四的照片。

齐双成,这是九队使用过的一个线人,消失五个月之久,任谁也想得到可能发生的事。

“认识,好像叫齐四。”张强抽着烟,已经抽到过滤嘴了,还狠狠地来了一口。

“说说,你怎么敲他的?”田湘川直接道。

“谁说我敲他了?”张强不悦地道。

“那是谁敲的?”鲁江南追问。

“不是我,是谁你问谁去。”张强摇着头。

“有人指认是你啊。”田湘川道。

张强一愣,瞪着眼,连过滤嘴都抽了,直接一伸手道:“给抽一口,你说我干啥我就干啥了,别说敲他了,弄死他的事我都认……要求不高,给口爽一下,我叫你大哥成不……不,大叔……不不不,大爷大爷,您就给一口吧……”

张强的脑袋像痉挛一样抖着,伸手试图抓田湘川,田湘川躲过了。他又抱鲁江南的腿,鲁江南连退几步,田湘川顺势踢了一脚,怒吼了两声,才把这位神经猝然失常的给吓回去了。

调查碰壁,又是个非正常人类……

时间又过了一天,十月十三日。

本想重装上阵的贺支队长,被一个接一个回来的消息又打蔫了:奉成标毒瘾发作,光戒断期就得半个月,最起码这段时间里不能进行正常问讯;张强就更麻烦,派出所不要,看守所不收,就这类像是命不久矣的,谁都怕死在自己辖区啊。

还有更匪夷所思的,本来是两头放线,一头查被拘留的,一头追放出去的,谁知道,到现在为止,超过七十二个小时,公安天网加上大数据分析,愣是没有发现连天平几人的踪迹。不独连天平,孬九、葛二屁,包括那位传说中的“波姐”都不见踪影了。

躲风头是肯定的,但躲起来丝毫痕迹不露那就难了,总不能躲过全市天网几十万的摄像头,一点影像都没留下?!

可偏偏就是如此,所有的线索偶一露头,全部又消失了。

贺炯听到敲门声时,重重地掐了烟,谭政委站在门口等他,他出声问道:“有消息吗?”

谭政委失望地摇摇头。

“这回可丢人了啊!”贺炯道。

“考虑到对方黑客的存在,应该对大数据以及技侦手段很了解,肯定是通过某种方式把这些人隐身了。”谭政委道。

“邪门啊,一群混混,都有职业犯罪的水准了。”贺炯怒道,随着谭政委出门了。

两人所去的地方是保密处,到达时参案的几位干将已经在座了,齐齐起立。贺炯道了句:“坐吧,关上门。”

保密员关上了门,把这里辟为独立的私密空间了。坐下的支队长回头道:“又在原地转了几天,秦寿生和孔龙的审讯有发现没?”

“没有。”周景万道,“孔龙应该没多大隐瞒了,总觉得秦寿生不对劲,但不知道问题在哪儿。师父您觉得呢?”

“知道还问你?审问审问,让你问呢,你问谁呢?”贺炯吼了句,把徒弟训得不敢吭声了,他又问道,“黑标的情况呢?”

“几个人都在戒断期,情况不乐观,我去了两次。”武燕赶紧补充道,“戒毒所和法医鉴证中心提供的化验报告,提到了辅料线索,我觉得可以一试。”

“嗯,这个随后讨论。”贺炯道,又问,“张强的情况呢?”

“支队长,看守所不收,我们没有再拘留了,再拘留就是非法了……一身病,神经一会儿正常,一会儿不正常,不过他认出齐双成来了。根据孔龙的交代,连天平应该是集结了这么一伙人专门替他收债,我觉得这也是别有用意,这类警察管不了,看守所关不了的人,恰恰可以为他们所用。”鲁江南汇报道。

“嗯,我们还是在炮灰层次打转,我就有一个问题啊,这么多警力,加上信息中心,有大数据支撑,怎么可能找不到连天平去哪儿了?就是上天入地也该有个影啊?就算连天平不露面,这俩小弟也不能不露面啊?孬九和葛二屁,顶多就路牙上蹲着找生计的货,怎么可能找不着呢?”贺炯道。

这把年龄最小的参案人员给羞红了脸,邱小妹喃喃道:“对不起,支队长,我们已经尽力了,面部识别软件搜索功能每秒钟能过几十个人,只要公共场合出现,我们就能查到。”

言外之意,确实没有出现啊。

“那三位呢?”贺支队长转移了话题,对于借调的新人,不敢发脾气爆家长作风。

“哦,他们请了一天假,回特巡警大队办工作交接,您批准的,政委说不用通知他们参加了。”马汉卫汇报道。

这是出于好意,怕支队长会上骂。贺炯理解了,直问众人道:“那三位小伙子劳苦功高,我都没脸面命令人家再干什么了……我提一个问题,我们的方向是否正确?9·29扫黑除恶以后,是否是在我们的震慑下,毒贩子都缩回去了,导致我们查无结果?”

这是个简单的问题,但支队长肯定不会问得这么简单,余众不敢吭声。贺炯点将了,又点到徒弟周景万,周景万点点头道:“应该是这样。”

“你们也这么认为?”贺炯问其他人。

陆续有人点头。

这就开始了,贺炯回身坐好道了句:“关灯,这是昨天晚上兄弟单位通过省厅转来的资料,详细案情随后就到,你们看一看,我是被徐局长劈头盖脸训了一通啊!”

灯灭,投影播放开始了,执法记录仪中提取的,是一组粗粝的画面:高速路口拦车,一辆黑色的轿车冲关,砰砰啪啪的枪声响起,警枪和对方还击的枪声,激战数分钟,一死一伤一被擒,缴获的货物悉数在现场排了一大片。

蓝精灵,太熟悉的东西了,足足一千多粒。

尔后是时间轴回返,涉案车辆从终点往回寻踪,一截一截带着几时几分的时间标志,最终定格的起始点是晋阳市杨家岭D入口。

在座的警员登时脸上发烧了,这是从本市出运的毒品,而且是没有见过的大宗毒品。

“啪!”灯亮。谭政委道:“这是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滨海警方掌握了涉毒嫌疑人的线索,在高速出口设伏抓捕,现场缴获新型毒品蓝精灵,一千一百余粒。根据行驶路线及加油、消费卡使用情况来看,这三名涉毒人运送的毒品,出发点应该在我市。越来越多的迹象表明,毒源应该就在我市啊!省厅和局里严令我们,务必限期侦破此案。”

在专案侦破的期间,就在缉毒警的眼皮子底下,仍然有大宗出货,这个消息把参会人员看得瞠目结舌,半晌回不过神来……

雪上又加霜

“让让……让让……”

“嘀嘀”的电单车喇叭响着,一个穿着红绿相间的外卖服、戴着头盔的小哥穿梭在车人混杂的巷子里,这是一处位于大学城学区附近的巷子,虽然离市区稍远,但因为巨量的需求,热闹却比市区不遑多让,两侧临街饭店、药店、水果店琳琅满目,每逢下课时分,里外都是人满为患。

没人注意这位满大街蹿的外卖小哥,他拐进了更窄的一处小胡同,把车停在一处独家院落的门口,提着后箱里的袋子快步进门,上楼,敲门,门应声开时,赫然是葛二屁的傻相。

“哎哎,我来我来……”

葛二屁接着东西,几条烟,两摞食盒。烟都是高档烟,食盒里装的鸡鸭鱼肉,哪怕是劣盒包装,也掩盖不住食材的精美。

是啊,有钱得任性,地摊小饭店的味道肯定不太符合胃口。

脱着外卖服、脱着头盔的“外卖哥”赫然是高久富,在这儿憋了几天了,除了吃就是睡,话说不能呼朋唤友,不能出去嫖赌,这生活实在是乏味得紧,瞧孬九脸上的烦躁就看得出端倪来。

“平哥呢?”孬九问。

“厕所呢。”葛二屁回着,手捻了块鸭块塞嘴里了。

“嘿,别下作,平哥吃饭讲究。”孬九赶紧拦着。不料葛二屁早连脆骨也咬着吞下去了,他噎得直瞪眼道:“哎呀,又忘了……别跟平哥说哦。”

“去去,我来。”孬九把二屁推开,很小心地把几份饭盒都摆好,黯然一坐,唉声叹气了。

“嗯?!什么声音?”他仔细辨听,原来声音来自葛二屁身上,是“咕咕”的肠胃声音,再看他,两眼直勾勾地看着桌上的菜,嘴角上已经挂了颗亮晶晶的液体。

这光景把孬九逗乐了,没酒没妞的日子就剩下二屁这个乐子了,这货除了吃和玩,啥都不想,顶多念叨平哥啥时候再安排他嫖个妹子去。孬九踢了他一脚出声问:“二屁,每天你比我俩都吃得多,咋都消化了?又饿了?”

“倒也不是很饿,可你们这伙食也忒好了,我忍不住啊!”葛二屁道,肚子又“咕咕”来了几声。

孬九笑道:“你这么大肚子,以前咋养活自己啊?”

“监狱里管饱呢,只要好好干活,那也不亏待谁。”葛二屁说起来倒怀念监狱里衣食无忧的生活,他经常说,里头比外头都滋润,除了缺女人,啥都不缺。

“出来呢?你咋混的?平哥找着你时,穿个大破袄,比民工还不如啊!”孬九好奇地问。

“我就是民工啊,出来也没的干,还不就在工地干个零活,蹭几顿大锅饭。”葛二屁说了,那其实也不赖,偶尔偷根钢管或者构件卖卖,还能挣点小外快,小日子也是蛮滋润的。

“那确实不比监狱强多少啊,还是缺女人。”孬九笑道。

门开了,连天平进来了,笑着的两人表情一敛,赶快收声,这院子还是屋外的旱厕,平哥每次回来都不忘洗洗手。

连天平坐到一边,他的发型变了,剃了个秃瓢已经长出了黑乎乎的发茬儿,整个人的气质也随之大变,最起码没原来杀马特那样硌硬人了。他拿着筷子招呼着两人开吃,笑着问:“都憋不住了是吧?”

两人齐齐点头,孬九道:“我觉得没事,平哥,就您这安排,别说什么雷子、片子,就鬼都不知道。”

“啥事呀,鬼都不知道?”葛二屁好奇问。那两位一瞪眼,他赶紧看碗,不敢再问了。

“哦,该摊牌了……二屁啊,知道我们做什么生意的吗?”连天平问。

不知道,葛二屁摇头。

“那以前跟黑社会团伙打打杀杀,你不知道他们干什么的?”连天平问。

“没干什么啊。就敲敲玻璃、打打架、砸砸车什么的,反正大哥让我干啥,我就干啥。”葛二屁诚实地道。

团伙就得这样,越没有独立思维的属下,越受人待见。连天平笑着道:“你昨儿个晚上从马庄往东景苑小区送了趟包裹,知道是什么吗?”

“什么?”葛二屁愣了,那是近几日唯一的一次派活,就让他穿得和孬九一样送货,两头都在车里,放下就走,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不知道坏到什么程度。

“毒品,专业地讲,叫氟硝西泮,道上叫蓝精灵,也有人叫小药片,叫什么的都有。”连天平道,悠闲地夹着菜。

葛二屁吓得停嘴了,指着孬九道:“坑我!”

“坑得还不轻,我们送货随便逮着一次,都够打头了啊,你送的有一千多颗,浑身长脑袋都不够打。”连天平道。

葛二屁怔了,毫无征兆地“呃”了声,眼睛瞪得溜圆。

“你不知道送给谁了,接货的人也不知道你是谁,所谓‘富贵险中求’就是这意思……兄弟,谢了。”连天平一边说着,一边示意孬九,孬九掏着包,桌子上拍了两摞钱,那钱刺激得葛二屁又是一哆嗦。连天平适时道:“这活呢,不是心甘情愿,我还真不敢让你长干,要是害怕,就当什么也没发生,吃完饭拿钱走人,我们也换地方。兄弟一场,我不能拉你下水,这话必须说清楚。”

“这……”葛二屁一咧嘴,在心里的恐惧和桌上的钱之间犹豫不决。

“装什么呢?回去吃民工灶去?平哥给你的是什么生活?我还不骗你,我们都是平哥从街头捡回来的,你自己心里不想想,这世上除了你爹妈,有人把你当人吗?”孬九喝叱着问。

确实没有,这一下子触到葛二屁的痛处了,他咬牙切齿,梗着脖子,那是不堪回忆的样子。

“咱们这号人,别人见了你像躲垃圾一样躲得远远的,除了干这个,你还能干什么?你还会干什么?就你以前那些打砸抢的破事儿,比现在玩得高级啊?”孬九在用最犀利恶毒的话激发葛二屁投身犯罪事业的勇气。

葛二屁听得两眼迷茫,六神无主了。

“再给他加上一万,一会儿送他走吧,就当没认识过啊。”连天平半晌出声道。

此人仗义,不过优点也会成短处,连天平投对了,葛二屁推拒道:“别别别,平哥您对我太好了,白吃白喝的,我都不好意思了,这都够多了,给我的我都花不了了。”

“你仗义,我不能不仗义,这事干一回两回甚至十回八回,只要没被逮着现行,没啥事,但干多了总怕个万一,我不能害你啊……孬九,给二屁拿上,让他回去安生做个小生意。”连天平道。

“不要,不要,我真不要……平哥你小看人是不?这怎么把人往外赶呢?”葛二屁不悦了。

“我是担心你害怕,别以后真出了事怨我。”连天平道。

“怕个啥啊!我这不好好的?平哥你啥也别说了,有事我扛,有牢我坐,没人把我当人看,我好歹也得有几天活得像人样啊……孬九,啥也别说了,跑腿活我干,你要不让我干,那就是不仗义,看不起兄弟我啊!”葛二屁怒了,一怒之下要心甘情愿入坑了。

吸毒者毒品就是饵,困顿者优渥就是饵,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朴素原理在最底层永远是真理。孬九倒了一杯酒敬给葛二屁道:“欢迎入伙!”

“想好啊,我们这类人下场都一样,不是被同行坑死,就是被警察抓进去,但在那个下场到来之前,我保证你不会后悔。”连天平适时道,眼皮抬着,瞟着端着酒杯的葛二屁。

啥也不用说了,都在酒里了,葛二屁一饮而尽,把酒杯重重蹾在桌上道:“就不干这,下场也一样,要干啥平哥您吱声,我绝没二话。”

“先吃,慢慢来,你是当大哥的料,得给你招几个小弟……来,兄弟我敬你一杯。”

三只酒杯重重碰在一起,被打散的队伍和人心又要重新凝聚了,三人头碰头已经开始商量招募人手了,活是小弟干,钱是大哥赚,这才对路。平哥的思路让葛二屁茅塞顿开,掰着指头一数,能招募的人手还真不少,他认识的狱友加外面的狐朋狗友,清一色的地痞恶棍,找几个同路的太容易了……

禁毒支队保密处,专案组成员正看着大数据中心连夜梳理的数据,涉案车辆从杨家峪高速往回倒,一节一节往回反查,可以找出清晰的活动路线,当天是从东景苑小区出来的,时间为晚上七点四十分。

那这个就容易查了,最起码邱小妹当时是这么想的,不过事与愿违,等现场一查才知道,这是个还在出售的楼盘,入住率三分之一左右,地库车位启用不到五分之一,可恶的物业为了省电,不管是地库还是小区内部监视,大部分都没开。

“今天凌晨接到消息,局里调内卫警力包围暗访了这里,情况比想象中复杂。这里几乎是监控的绝地,选址太好了,最近的交通监控离这里有一点二公里。过了那个监控头,有三个路口,也就是说,从市里来向是一个方向,但其他地方来这个小区所在的东景路,有三个方向。车流量傍晚六点到晚上八点是峰值,每分钟有一百八十余辆,涉案车辆离开上高速时间为晚上七点四十分,在此之前,哪怕截取一个小时,一个路口的过往车辆,都有一万多辆。”

谭政委给的数据是在陈述一个问题:要想查,很难!

“嫌疑人对地形及路线非常了解,几乎避开了所有检查站,杨家峪高速入口不到一千米就是个派出所,那儿恰恰从不设检查站。”周景万沉吟道。

“踩点很细,反侦查意识很强。”鲁江南道。

“如果兄弟警方的审讯有进展,我们找涉案车辆、人员应该就非常容易了。”田湘川道。

“想得美。”武燕泼了瓢冷水,黑暗里她幽幽地道,“这么大大方方地交易,不可能不设障,以前是钱货分离,从查蓝精灵开始就一直是钱、货、人三者分离,除了假药钓出来的秦寿生这一拨,剩下的哪次找到上家了?”

一下子把讨论泼凉了,前座的贺炯不置可否地道:“看来,理解最快的是燕子了,初步审讯的结果是这样,把小区平面图拉出来……接货人的车辆停在指定位置,位置是通过手机发送的,而这个位置在六号楼背后,两侧是没有完工的绿地工程。接货人来了三位,送货的一位,据他们交代,送货人早在那儿等他们了,验完钱,直接从旁边一个垃圾桶里提出了袋子交给了他们验货。这么说来,应该是送货提前到场,已经把货存在这儿了……怎么走的?什么时间?乘什么车?就有待查实了,确定了一下对方的长相,有两撇胡子,身高在一米七五到一米八之间,男性,普通话……他们之间的称呼很有意思,这些叫送货的‘齐四’。”贺炯道。

齐四,齐双成?那位消失的线人?刚捋顺的案情又搅成一锅糨糊了。

马汉卫道:“不可能是齐四,齐四是个小个子,一米七都不到。”

“肯定不是,但肯定是认识齐四的人,或者是另外一个绰号……同志们哪,这可是我们地界上的事,让兄弟警方来越俎代庖,你们觉得脸上有光吗?”贺炯起身了。他摁亮了灯,看着垂头丧气的一干属下,谁也发表不出更多的意见来了。

如果追逃的在异地落网,那是巧合;可异地警方查到了本地的涉案情况,那就是打脸了,怎么说也是监管不力,家丑外扬了。

“秦寿生的这一枝刨出来,让我们有点兴奋得冲昏头脑,可能都没有预见到这些人反侦查能力这么强。我们再捋一下思路,先不要有一口吃天的想法,从细节、从小事做起怎么样?……支队长,您说呢?”谭政委道。

“嗯,连天平这个人不简单啊,收罗的基本都是涉毒、涉黑等具有反社会倾向人格的社会渣滓,即便落网我们也无计可施,法律和刑狱对这些人没有震慑……这像个老炮手法啊,可偏偏又玩高科技玩得这么溜,又不像江湖人,啧。”贺炯被案情显露出来的迹象难住了。

“和我们接触的涉毒案例都不太一样,一般情况只要被缉毒警盯上的,最起码得老实一段时间,装也装个老实样,不像这几个货,一眨眼就不见人了,不会直接就干上了吧?”武燕惊愕道。

“不排除这种可能,毒强、黑标、秦寿生、孔龙都咬不出连天平来,那说明他根本没有动手,应该是教唆别人干,反正又不是他亲自动手,他有什么可担心的,大不了再找几个像毒强和黑标这样的替死鬼。”周景万道。

“那就更麻烦了。”鲁江南叹道,那帮吸毒的不用教唆,只要给两口,他们啥都敢干。

“所以必须找到人啊,不能放长线钓鱼,变成放虎归山啊……你们……”贺炯话结巴了,这才省得,面前这个小目标都没实现,别说这起大案了。

“我……我能说句话吗?”邱小妹怯生生地举手了。

“怎么了,小邱?”谭政委关切地问。

邱小妹举着关成静音的手机,那上面是幅照片,一名男子正在一处民居二层扭头眺望,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建筑,不过那个人正是遍寻不到的连天平。

“哪儿的照片?”贺炯一下子悲喜交加。

“不知道。”邱小妹也愣了。

“不知道?!”余众惊愕几声。

“丁灿刚发给我的。”邱小妹愕然道,一想便明白了,“坏了,他们仨请假是去找连天平了。”

余众更惊愕地互视着,天网联网的几十万摄像头加上最先进的面部识别软件没找到的人,就他们仨摸到人家老巢里了?

一千个一万个不相信写在脸上,可事实就是如此。邱小妹输了个问号,丁灿回了个位置。一看位置,邱小妹抬头道:“在大学城一带。”

“啊?这几个地痞流氓钻大学城干吗去?”周景万纳闷了,这和研判信息大相径庭了,蹲点都在连天平手机泄露的常去地方,不料这家伙变招了。

“景万,带人去核实一下,千万别惊动……散会,就剩这条线了啊,咬死咬牢了,再把线索丢了,我们可就抓瞎啦!”

支队长摆手,几位得令,联系的联系,去现场的去现场,围绕着唯一的这条线索,整个外勤网动起来了……喜欢《余罪》作者:弹弓神警(全3册)请大家收藏:(www.zeyuxuan.cc)《余罪》作者:弹弓神警(全3册)泽雨轩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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